偏厅内,此时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烛火在铜灯里明明灭灭,将青砖地上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李孝恭端坐在胡椅上,周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十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案桌,发出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重锤般砸在信使心上。
信使双腿一软瘫跪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声音抖得不成调子:“总管大人饶命!小的本就是卢江王亲卫,听说送这趟书信有重赏,才顶了传令兵的差事!一路上小的连书信封口都没碰过,实在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他不住磕头,发髻散开,脸上血污混着尘土,模样狼狈至极,凄厉地嚎叫着:“小的罪不至死……”
李孝恭盯着地上涕泗横流的信使,眼中杀意翻涌,刀柄在掌心攥出细密的汗痕。心中暗叹,也不知自己那位兄弟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此前救援迟迟不至本就是他的疏忽,如今竟送来所谓的贺礼,要是真将重伤的许绍气出好歹,这怕不是要将硖州推入更深的绝境。
李孝恭抬手唤过身旁的亲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尾音压得极低,却让亲卫骤然绷紧脊背。只见那亲卫神色一凛,微微颔首后退三步,转身疾步离去。
耳边连绵不绝的求饶声,刺激着李孝恭的神经。信使涕泪横流的哭喊混着额头磕地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偏厅里来回激荡,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够了!” 李孝恭猛然拍案而起,“聒噪!你当本总管的耐心是儿戏?” 暴怒的吼声震得案头烛火也在气浪中剧烈摇晃,将他青筋暴起的狰狞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再敢发出半声,就把你的舌头剜下来喂狗!”
偏厅中顿时寂静下来,李孝恭暗自松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不多时,亲卫去而复返,掌心紧攥着那封险些要了许绍性命的书信。想来是趁着医佐为使君施针煎药的间隙,他摸进书房,从狼藉的案头将书信悄然取走。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李孝恭望着封皮上暗红的火漆印,指腹重重摩挲着卢江王私印的蟠龙纹,这烫手的东西,终于到了该撕开真相的时候。
展开信笺的刹那,李孝恭瞳孔猛地收缩。这竟是一封来自长安的密诏,墨迹凌厉如刀,白纸黑字写着 “李靖逗桡不前,驰援不及,当以处死效尤”。
他攥着信笺的指节骤然发白,不难猜出,分明是卢江王李瑗将贻误战机的罪责尽数推给李靖,借天子诏令行构陷之实。
想到许绍此前为信州迟迟未得援军而忧愤不已的模样,李孝恭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怒斥道:“胡作非为,简直胆大包天!”
难怪许绍看过密诏后当场咯血,以他能坐镇硖州之谋略,又岂会看不出其中的猫腻。密诏上的朱砂印宛如鲜血淋漓,将这颠倒黑白的构陷之词照得愈发刺目。
李孝恭此时心绪翻涌如潮,握着密诏的手微微发颤。李瑗虽是他的堂兄弟,可构陷李靖、气病许绍的行径实在令人不齿。但当想到李瑗身后错综复杂的宗室关系,以及朝堂之上暗流涌动的党争,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李靖虽有大才,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许绍也已负伤缠绵病榻,一旦揭发此事,李瑗固然难逃罪责,可他李氏一脉在朝中的势力必将大损,甚至可能牵连更多族人。况且密诏既出,即便真相大白,圣上面前也难辞失察之责。
良久,他缓缓将密诏收入袖中,声音低沉而沙哑:“此事…… 暂且压下。传我命令,加强城防,不得走漏半点风声,让医佐全力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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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光山县被一片斑斓色彩笼罩,林元正骑着一匹矫健的黑马,走在车队最前方。凉风裹挟着丝丝寒意,吹过他的面庞,撩动鬓边几缕碎发。
不多时,刘武轩拍马追上,七八日的风餐露宿并未折损他的锐气。古铜色的面庞消瘦了不少,剑眉下目光锐利,玄色劲装沾满尘土,悬挂着的长枪却擦拭得锃亮,在秋日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家主,你等等我。” 少年双腿夹紧马腹,枣红马踏着碎叶疾驰而来。他稳稳勒住缰绳,虽稚气未脱的面庞还带着红晕,声音却沉稳有力。
“我们行程已经过半,莫要与车队相距太远。” 林元正停马回望,只见蜿蜒的车队在身后的山道上徐徐赶路,青布篷车随着地势起伏若隐若现,车轮碾过枯叶发出细碎声响。
“武轩,咱们这一路可被伯父他们的骑兵落下太多了。” 林元正伸手拍了拍汗湿的马颈,目光望着前方暮色渐浓的山道。
“幸亏缴获了那百来匹健马轮换着驱使,不然差距只会拉得更大。”话音未落,少年胯下的枣红马突然昂首嘶鸣,蹄子不安地刨着满地枯叶,惊起几只藏在草丛里的鹧鸪。
刘武轩闻言,顿时涨红了脸,语气里满是不甘:“舅舅也不带上我!听他们说,这路上周遭山匪强盗不少,估摸着他们是去清缴匪患,才故意把我支开。”
少年攥紧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已经开始改练长枪,就算遇上贼人,也能帮着上场厮杀,哪就成累赘了?”
林元正抬手抹去额间细密的汗珠,目光望向远方层叠的山峦,唇角勾起一抹轻笑:“依我看,伯父此次带队而来,一来是为接应我们,二来也想借着这段路操练骑兵。”
“那些盘踞山道的山匪,囤积的粮草马匹,正好能给伯父的人马练兵,既得了实战经验,又能缴获物资充实军备,岂不一举三得?”
刘武轩听闻此言,眼神愈发清亮,他攥着缰绳的手指微微发颤,语气里带着艳羡:“原来还有这般谋划!要是我也能跟着去剿匪,既能练练骑射,又能缴获战利品......”
“那我们的车队咋办?放任他们自行前往江陵?” 林元正挑眉看向跃跃欲试的刘武轩,伸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少年的额头,“伯父连我都没带上,你就更别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