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人撤走后，留下满地狼藉，地面上有杂乱的脚印和车辙印，泥土混杂着鲜血，散发出独特的腥气，姜清脸色有些发白，地上全是伤员，有人迅速从城门里跑出来，将受伤的人或背或抬送回去救治。
顾平环视一周，最终走向谢珩，沉声道：“先随我入城。”
谢珩带了两千人来，皆是骑兵，顾家军在城北的营地已经维护多年，粮草充足，暂时容纳这些人不是问题。
姜清强行稳住心神，这场面对他来说，很有冲击性。
大概每一个第一次上战场，面对如此多的生死的时候，反应都不会比他强到哪里去。
谢珩看了他一眼，随即对着顾平点点头，让影二带着人和顾家军一起打扫战场，其他人则先一步入城去。
姜清又见到了风野，他比记忆中长高了一些，看起来更加结实了。
“璃书！”风野见到他很开心，他还从未直面过战场的血腥与残酷，眼神依旧活泼天真，充满了少年意气。
“嗯，许久不见了，你还好吗？”姜清嘴唇有些发白。
风野说：“我挺好的，大家都对我很好的，老将军还经常喊我去府上吃糕点，说要认我当孙子呢！”
姜清笑了笑：“那很好。”
“你……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风野知道他们刚从战场上回来，有些担心地看他，“是受伤了吗？”
姜清摇摇头：“我没事，大概是水土不服吧。”
“哦，那你多注意休息。”
顾平看他们站在一起说话，便跟了过来，使唤风野去喂马，风野没有怨言，只是有些舍不得姜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别告诉他风族人的事。”顾平说。
姜清侧目看他，眼神带着几分无力：“他迟早会知道的。”
顾平无奈一笑：“能多一日的天真，也是难得不是吗？”
谢珩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听着他这话，接了句：“舅舅还会关心人呢，看来是真把人当儿子了。”
他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姜清，方才风野说的话他都听见了，看来外祖父很喜欢他。
风野这个年纪，确实很容易讨老人家欢心。
“去，怎么说话呢，我生得出这么大儿子来么？”顾平说完，神色又有些复杂，“我只是愧疚……风野的爹娘，也在阿斯格岓手里。”
“他们时常出城去放马，一去就是好几日，我不该忽略此事的。”顾平很是自责，看到阿斯格岓斩下风族人头颅的那一刻，他的良心就很不安。
风族入籍南乾，就是为了寻一个庇护，如今这般，他对不起风兰秀的嘱托、对不起她让出的还魂花，不配做顾意宁的胞弟。
只是这些话，顾平不敢说，也不知道该对谁说。
顾平和谢珩去帐内议事，姜清只说想吹会儿风，没有跟着他们去。
营地驻在城北，这里土地辽阔，还有草山起伏，是天然的马料场，群山的顶峰上，是蜿蜒高大的城墙，挡住了南下的北戎人。
山峰不算高，上头长着枯黄的草，没有高大的树木，要上去很容易，姜清提起轻功，瞬息间就落在了城墙上。
山峰背面的土地平坦开阔，很多年前也是南乾的草场，后来被北戎人抢去，又被顾家军夺了回来，如此反复了几次后，两年前占据此地的北戎人被谢珩再次击退，他们退到了百里外的碧水河以北。
此后双方便以碧水河为界，在阿斯格岓这次南下之前，北戎人从不敢越界半步。
前段时日，听人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姜清留心了几分，才知道那碧水河，就是他曾经在风族时，浣衣的那条河流，河水清澈冰凉，是远处雪山上的积雪融化后形成的水流，滋养了周围的草地。
此刻迎着北风，姜清的心里终于平缓了几分，风里带着冰雪的气息，吹散了他鼻尖萦绕的血腥气。
等他再次回到营地时，荼凌和影四不知从何处找来了绿豆，熬了绿豆汤给他喝。
看着放在眼前的绿豆汤，香甜的气息扩散开，姜清心情好了很多，眨眨眼看着他俩：“你们怎么不喝？”
荼凌沉默着没说话，影四捧着脸看他：“特意给公子熬的，快尝一下试试，清清爽爽的，喝了很舒服呢。”
姜清低着头喝了一口，确实很不错，他笑了笑：“谢谢。”
影四道：“没事，不用谢，都是……”
“公子喜欢就好。”荼凌打断了影四的话。
姜清嗯了声：“累了大半天了，你们快去歇会儿，不必守着我。”
谢珩还在顾平帐里没回来，他俩有些不放心，但是姜清一再要求，只好先离去。
等出去以后，影四才不解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绿豆汤是你特意熬的？”
荼凌说：“我第一次从战场回来，吐了好几天，吃不下饭，殿下就让人煮绿豆汤给我喝，那个时候，我对殿下的感情很复杂。”
“他救过我的命，又待我好，最重要的是，他很会打仗，北戎人杀了我的爹娘，又想杀我，我看见殿下坐在马背上掷出手中的剑，贯穿了仇人的胸膛，血滴在我的脸上，本该恐惧，我却感到异常的兴奋，那种全身战栗的感觉，你不会懂。”
影四沉默一瞬：“或许是因为大仇得报，你心里快活。”
“或许吧，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喜欢殿下，其他人也这么以为，但是现在想来…… ”荼凌顿了下，“那不是喜欢，而是崇拜与敬仰，我只是渴望拥有他那样的力量……”
影四靠近几步，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现在看来公子比你厉害多了嘛，他也是第一次上战场，都没吐呢。”
荼凌道：“他本来就比我厉害很多，我曾经就因为察觉到他隐藏的实力，而产生过敌意，现在…… ”
“我知道！”影四拍了拍他的肩头，“公子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和他待久了，会忍不住想亲近，不是那样的意思，就是……哎呀，反正每个人都很喜欢他。”
谢珩突然咳嗽了声，两人顿时回过头去，影四紧紧抿着唇，谢珩抱着手靠在门边，不知听了多久。
“殿下，我说我方才没说话，你信么？”影四真诚地看了他一眼。
谢珩点了下耳朵：“我好像听到你说，喜欢……”
“没有！属下对文安一片真心，至死不渝，对公子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谢珩成日蹙着的眉松了些：“谅你也不敢，快去歇歇吧，我要去看看清儿。”
“殿下慢走。”影四笑眯眯地目送他离开，之后拍了拍胸口，“吓死人了，殿下出来了你也不提醒我一声，还好他没生气。”
荼凌道：“我说没察觉你信么？”
影四嗤了声：“我信你个头啊！”
帐内放了推演沙盘，谢珩进去的时候，姜清正趴在一旁看得认真。
见他脸色好了不少，谢珩心里才放下心来：“清儿，在看什么？”
姜清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样，有商量出好的法子吗？”
谢珩眉心稍敛：“暂未，还要一些时日。”
姜清对着他招手：“你过来一起看看，我想熟悉一下地形，北戎人的营地肯定不会远离碧水河的。”
“怎么突然看这个？”谢珩走过去问道。
姜清站直了身子，正色道：“我必须想办法救出风族人，不止是风野的爹娘，他们所有人都是我的族人，身为大祭司的儿子，我有这个义务。”
想到顾平说的话，谢珩再次露出了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