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继承人们
清水殿中。
梦越正提笔写着什么，屋内一片静默。
身后，一个黑影突然出现。
“禀告家主，神之血开始有所松动了。”
梦越笔尖一顿。
终于......快要到了那个时刻啊。
那个孩子，将要回归神的身边了。
他复又开始了书写。
又等了一会儿，梦越将一个信封递给了黑影。
“这封讣告，尽快送到一泉那里吧。”
“作为兄长，他也有资格知晓这件事。”
待黑影领命离去，梦越终究溢出了一声长叹。
这是梦家的荣耀，更是梦家的罪孽。
即使心疼，即使不忍，他也只能放任这一切发生。
但是，哪怕只是多一个......能记住那孩子的人也好。
她就不会走的那么孤单了吧。
翌日。
不夜露再次造访萨拉奶奶的住处。
这是一个简单、却打理的很干净的小院。整体家具不多，看起来有些空旷。连萨拉奶奶自己的房间，都并没有太多东西。
不夜露在回廊处坐下，看着庭院里的花木。
“这些植物打理的真好呢。”
萨拉奶奶端来茶盘，坐在不夜露身边。
“呵呵，老年人没什么别的兴趣，就捣鼓捣鼓这些咯。”
“说起来，你找到你的朋友了吗？”
不夜露摇头。
“昨天听您的建议，我在天桥那边去找过，还是没有线索。”
“另一个朋友也没有收获。”
整个待开发区的地形十分复杂，能藏人的地方更是数不胜数。
据萨拉奶奶说，天桥曾经是一些流浪者的聚集地。在他们被开发商赶出去之后，便就此荒废。但因为留下了不少可用的物资，也许会吸引梦中雨过去。
无奈那里像是被搜刮过一样，只残存了些垃圾，更别提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了。
今天，不夜露又来到此处。
小一则继续搜索夜京方向。
他甚至找到了正在夜京采风的梦星容，打算跟踪他一段时间。
而对于不夜露的计划，小一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执着的搜索待开发区，但还是由着她去了。
毕竟，他自己那里也是一无所获，只能跟着直觉行事。
梦中雨宛如人间蒸发。
要不是还有那一点微弱的契约关系支撑，恐怕小一也不敢妄想。
是的。
梦中雨一定还活着。
还活在哪里，等着他们找到她。
不夜露喝了口茶。
鼻尖除了茶香，还有一种陈年木屋特有的腐朽味。
这个屋子的整修并没有做的很彻底。有些墙面发霉，屋顶有缺，有几处灯甚至都亮不起来，让不夜露颇为担心。
附近住民少，连个互相照应的人都没有。只有萨拉奶奶一个人，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这里并不适合住人，阿雨真的会在这里吗？
说不急是假的，不夜露又问：
“萨拉奶奶，您还能想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萨拉奶奶望着花儿，布满白翳的眼睛里不知道存着怎样的情绪。
她想了想。
“如此的话，你去旧公园看看吧，那里有一处存放紧急避难物资用的仓库，也许还留着什么。”
不夜露点头。
“那等我找完，我回来帮您换灯泡。”
“哎呀，不用不用、咳咳——！”
萨拉奶奶突然很难受似的咳嗽起来。
咳的很深，很用力，像是要把骨血都咳出来一样。
“诶，萨拉奶奶？！”
不夜露赶紧拍拍她的背。
“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看起来好差......我扶您回房吧！”
她担心的看着萨拉的脸。
状态有点糟糕啊......
是因为没有化妆吗？
萨拉脸色发黄，皱纹也深了许多，鼓起一道道粗糙的痕迹。
肌肉下垂，皮肤干枯，脊背也弯着，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病弱。
和昨天相比，简直像是又老了几分不止。
是很难受吗？
她的眼睛好像都在发红......
“呼、呼......”
萨拉喘着气。
“没事，老毛病啦。”
“你快去找你的朋友吧，我回去躺一会儿就行。”
不夜露固执的扶着她。
“......那至少，让我送你回去。”
送萨拉回去休息后，不夜露也出门继续搜寻。
没走几步，她脚步一顿。
“嗯、嗯？”
那身黑衣，那个瘦削挺拔的身影......是小一！？
“真的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小一面上正剧烈的颤动着，看得出来他非常激动。
“怎么了……？”
不夜露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雨......”
“是阿雨怎么了吗......？”
刚想说什么，小一身子一晃，竟差点摔倒。
不夜露赶紧拉住他。
“喂、喂！振作点！到底出什么事了！？”
小一断断续续的说：
“星容......收到信了......”
“什么？信？阿雨写的吗？”
“不、不是主人......”
小一张张嘴，艰难的道：
“是家主的信......”
不夜露快急死了。
“内容呢！？”
“是一个通知......”
小一的眼睛竟有些猩红的湿润。
“通知梦家全体——将举行神之血参拜祭典。”
不夜露一愣。
“也就是、也就是说......”
她好像明白小一为何如此惊惶了。
“是的，举办这个祭典就代表，神之血即将易主，将更换继承人......”
小一难以忍受似的闭眼。
“主人......主人快要不行了。”
作为继承神的血缘，和神明联系最深的被眷顾者，梦中雨获得了神之血的认可，有资格使用神之血的神力。
而此时，梦家竟然向大家下达了这样的通知，含义不言自明。
不夜露大喊出声。
她不信。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假的吧，梦家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怎么敢这么干脆利落的预言、阿雨的死？！
小一道:
“除了主人，本家也有几位继承神之血缘的人，他们能互相感觉到彼此。”
“尤其是家主。每一代家主都能清楚地知道......神之血继承人的临终之日。”
小一的声音越来越轻。
不夜露咬牙。
“那梦星容呢？他不知道这件事吗？”
眼见着梦中雨要死，梦星容没有任何反应吗！？
小一摇头。
“不……除了本家几位高层和亲属，没有人知道继承人的真相。”
“继承人本来就活不长久，即使在游戏中不死，也活不过三十岁，无一例外。”
“等时间将至，家族会对外宣称原继承人任期结束，同时，召集所有族人，举办这个参拜祭典。”
不夜露更是惊异。
活不过……三十……
除了参加游戏，阿雨他们还背负着这样的命运？
“但是，没有人追究他们去哪里了吗？”
“根据家主的说明，原继承人将进入祖庙闭关修行，为神之血祈福，直到下一任出现。”
梦家人不会质疑家族的说辞。
更何况，包括梦中雨在内，过去所有的继承人都不掌握实权，也不常出现在公开场合，存在感极低。
作为一个精神层面的神，大部分人只会远远的尊敬他们，并不真的在意他们的去向。
最重要的是，继承人不入家谱，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他们的消失，可以说会比玛姬书房的人们还要彻底。
不夜露难以置信。
……太荒谬了。
“怎么可能！？那神选游戏的事情怎么办？”
“梦家人难道不知道、梦星容难道不知道、自家的神明参与了游戏吗？！”
有每周民意报告，有弥瑞尔的通知，梦中雨的生死怎么可能不为众人所知？
小一无力的道：
“是的，他们不知道。”
不夜露一愣。
“什么意思！？”
“所有的继承人在参加游戏之时，都会借助神之血的力量，将梦家人的记忆更改。在他们眼中，参加游戏的不是主人，而是一个有着别的名字、别的容貌的陌生人而已。”
黑发虚弱的垂着，小一的语气更加悲哀。
“甚至于......在主人死后，神之血会逐渐将她从其他人的记忆中抹去。”
大家会忘记阿雨！？
不夜露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
有必要将神明的存在，抹消至此吗！？
“我也会忘吗……？小一，连你也会吗？”
小一摇头。
“你并非梦家人，不会受到影响。我也有主人给的许可，不会忘的。”
他对梦中雨说过，他不想忘。
梦中雨不会拒绝他这个心愿。
不夜露却依旧感到痛心。
“除了我们，没有人会为阿雨的死去难过，是吗......？”
“即使是梦星容，即使是阿雨的家人，也不会，是吗？”
阿雨，你早就知道自己会面临这样的结局吗？
怎么甘心。
怎么情愿啊！？
不夜露握紧拳头，嘴唇都咬出了血。
她替梦中雨感到不值，更憎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小一也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灵魂被黄昏的阴影撕咬，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
祭典时，家中会挂上无数花灯，还会有表演、有各种小吃摊位。
像是游园会一样，好开心，好热闹啊......
小一没有参加过祭典。
上一次祭典时，他还在影队中受训。
但当时的笑闹声、鼓乐声，即使是在那样遥远的地下，也能听清，让人难以忘怀。
当时他想过，等自己毕业，去到外面，定要参加一次祭典。定要和大家一起快乐，要快活的活在阳光下。
殊不知如今，祭典将至，他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大家都很期待祭典。”
“期待着能亲眼见到神之血，沐浴神恩，更期待家中后代能被神之血选中。”
“毕竟一旦成为继承人，继承人的亲眷们就能一步登天，名利双收啊......”
即使是主人的父母，也没能抵抗的了。
小一不知道这是第几年。
明明最早，主人的父母还会经常向家主申请会面。可之后，次数越来越少，一直到......彻底没有。
他们恐怕已经想不起这个关系淡泊、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女儿，更不在意她的死活。
等神之血发挥效果，更是会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呵！什么啊......”
荣耀？
名利？
那些是什么狗屁！？
不夜露差点笑出声。
他们只是蒙住了眼睛，蒙住了脑子！
把所有谎言当成宝物，把他人的悲剧当成美梦，把所有继承人当成牺牲品罢了！
小一理解不夜露的想法，但并不打算反抗。
他是梦家的一份子。
更何况，现在的这一切，是主人竭尽全力维护的、满心爱着的。
即使不满，即使质疑，他也不会让主人的辛苦白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梦家、背叛梦家之事。
虽然这并不代表，他不会为此感到难过。
小一望着泛黄的云。
又是一天过去了。
离主人的终点，又近了一步。
很早以前，主人便提及过此事，也承诺过绝对不会带上他，会让他活下去，获得自由。
当时的他没有什么感觉，甚至有几分微妙的庆幸。只要等主人死去，他就能回家，就能得到解脱。
但现在，小一后知后觉的察觉，他竟然无法想象梦中雨离去后的自己......会是何种模样。
他本不该有心。
有了心，就会动摇，就会产生无法控制的情绪。
一想到失去，想到没有那个人的未来，心脏就会裂开般的疼痛。
重要的人不在，余下的人生即使再长，都不会再有任何精彩，也不会生出任何期待。
还有什么意义呢？
到时候的自己，该怎样走下去？
主人啊......
我重要的......
小一的眼睛因那黄昏而刺痛。
不夜露也面色凄然。
“神之血不该是守护梦家的东西吗？”
“阿雨也是梦家的一份子啊......为什么让她迎来这种结局......”
她摇摇头。
“小一，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小一沉默了许久。
“......祭典就在明日。”
“恐怕主人的终点，就是明日。”
闻言，不夜露不禁眼前一黑。
但她知道，此时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小一。”
因为喉咙里的呜咽，不夜露的声音低沉的有些刺耳。
“即使是最后一秒也可以。”
“我们一定要赶去她身边。”
小一想起了那夜窗前，自己对主人的承诺。
“——我会陪着您的。”
是啊。
他的职责也好，心愿也好，都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