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礼物
从早晨开始，弥瑞尔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家主，天气预报竟然有误，下了这么大的雨呢。”
“要是耽误晚上的祭典就不好了，需要提前请人布置隔雨结界吗？”
梦越从书桌前抬头，道：
“准备期间用一下就好。”
仆人犹豫。
“可是，等下如果——”
梦越微笑着摇头。
“没事的，不会影响。”
“雨......会停的。”
仆人们有些莫名，却听话的领命而去。
听着那咆哮般的雨声，梦越打开了手里的信封。
梦一泉的回信来的很快。
那洁白的信纸上只有孤零零的四个字。
“我已知晓。”
梦越看了一会儿。
他认得出，梦一泉下笔极重、极慢。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墨水划开的纠结又犹豫。
毕竟收到的是重要的家人的讣告，即使是梦一泉，也有所动摇啊。
梦越抖抖信封。
作为梦中雨的兄长和姐姐，他们还送来了礼物。
一片樱花，一根碧蓝色的鸟羽。
既是永别，也是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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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露和小一在大雨中奔跑着。
他们整夜没睡，将待开发区找了个遍。
梦星容不会回来参加宴会，小一本来准备返回夜京，却被不夜露阻止了。
她的猫叮咚收到了新信息。
......是五月。
最后关头，他终于给了提示。
不夜露握紧了手机。
最开始，五月只是告诉不夜露，“梦中雨就在你们身边”。
这个“你们”，除了小一和自己，便只剩下家人和梦星容。
所以不夜露的寻找重心，一直是夜京和富人区。
而在最后一日即将到来前，五月在能力范围内，给出了最后的提示。
“——待开发区。”
不夜露赶紧拉住小一。
她激动的喊着：
“阿雨就在这里！就在这片区域！”
小一也有些轻颤。
主人......！
心脏用力的鼓动，他几乎语不成句。
“我们、快走......！”
晨光渐起，雨越下越大。
天空昏黄，万物模糊不清。
“阿雨——！”
“阿雨你在哪里——！”
“拜托了，回应我啊——！”
不夜露持续着奔跑。
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眼前一片水渍，不夜露几乎看不见路。
只能不断的呼喊、呼喊。
希望远方的人能听到......
两人的脚步声沉闷的回响，踩着水花，让本就喧闹的雨听上去更加嘈杂。
“扑通”一声。
不夜露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喂！”
小一停了下来。
他的黑衣虽然吸饱了水，却不影响行动的敏捷。
“快起来！”
不夜露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浑身好痛，脚也没有知觉了。
泥水糊了一身，黏腻的难受。
可能是雨太大了......
她好累啊。
真的好累、好累......
无力感重重的压在心上，浑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散了个干净。
“呜呜......”
明明不想哭，不夜露却控制不住，发出了细弱的呜咽声。
阿雨......
明明还没找到人，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
可是、可是......这是最后一天了啊......
就要见不到了啊......！
不夜露猛地捶向地面，歇斯底里的叫着。
“为什么啊......”
“阿雨——！”
她从未想过放弃。
但就在这一刻，她突然好怕。
快要来不及了。
阿雨，你到底在哪里......
求求你，不要孤身一人去到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啊......！
“起来——！”
小一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还有哪里、还有哪里没找过！？”
“她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等我们啊——！”
密集的雨幕中，小一的眼睛亮着微红。
也许是雨水的原因，不夜露竟觉得他在哭。
哈哈，那个小一居然......
不夜露艰难的开口。
“我、我不知道......”
整整一夜。
他们真的找了好久好久，哪里都找过了才对......
但是，没有啊。
阿雨哪里都不在啊......！
不夜露不怀疑五月，但如此绝望的境地，她和小一......到底该怎么做？
到底怎么样，才能阻止阿雨离开——！？
拽起不夜露的领口，小一狠狠地盯着她。
“再想想啊！？”
“你不是她唯一的朋友吗！？”
“你不是契机，不是变数吗！？”
他疯狂摇晃着不夜露，发出野兽般的凄绝嘶吼：
“你为何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
“主人她、她是那么信任你、相信你——！”
尾音散在雨中。
所有的雨滴都在舔弄她、责怪她。
不夜露垂着脑袋，没有反应。
是啊，明明阿雨那么相信她……她却什么都——
“我——”
突然，一个细弱的声音插了进来。
“喂......！”
“怎么了，怎么吵架了哇。”
“好大声哦，我都听见啦。”
不夜露虚弱的抬起眼皮。
“萨拉......奶奶？”
小一松开不夜露，警惕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
“她是谁！？”
“她是这里的住户。”
不夜露抹了把脸，转向萨拉。
“奶奶，我们没事的，我们只是......找不到朋友，有点急了。”
她勉强的笑着。
萨拉咳嗽一声。
“那也不能吵架啊，要好好相处啊。”
“嗯......”
跳动的雨中，萨拉似乎没有站稳，连带着伞也是东倒西歪，完全遮不住人。
素净的衣服紧紧贴着，让她比平时显得更加瘦小。
是了。
昨天她的身体状态就不好，这会儿居然还出来劝架……
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一在一边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时间有限，他们不能在这里继续掰扯了。
不夜露苦笑一声。
“这么大雨，您快回去吧。”
“我就、先不送您了。”
即使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她和小一也还是要找。
要一直一直找下去......！
萨拉固执的劝着：
“你们也回去啊，可别以为自己年轻，就不注意身体！”
不夜露只是摇头。
“我们还不能回去。”
萨拉叹了口气。
“那姑娘有家吗？会不会已经回家了？”
“你们去她家里找过吗？”
提起梦家，不夜露更觉头疼。
“我们当然......”
她突然住口，看了眼小一。
小一也似乎懂了什么。
难道，阿雨去梦家了？
落叶归根，她是不是最后......还是想要回家？
有可能！
是那个无比爱重家族的阿雨的话，有可能啊！
不夜露瞬间感觉看到了希望。
原本冰凉的身子重新变得温热，她的心狂跳不止。
“谢谢你，萨拉奶奶！”
顾不得多说，他们立马跑了起来。
“哎哟，年轻人别这么急躁——！”
萨拉的声音远远响起。
“保重身体啊——！”
在雨声的干扰下，她的呼喊支离破碎。
也许正因为如此，后续的音节才没有传到不夜露和小一的耳朵里。
“我的......”
没有说完，萨拉的手颤颤巍巍的，再也拿不住伞。
黑色的大伞“啪嚓”一声，落进水里。
对于此时的她来说，这一切都太过沉重了。
瓢泼雨水直直的袭向她。
打在她的满头白发。
敲在她佝偻的脊背。
流过她苍老瘦削的面容。
划过她浑浊无神的眼睛。
“咳咳咳......”
“呼、呼......”
她撑着膝盖，艰难的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清醒些。
真糟糕，差点要晕过去了。
倒在这里可不行，她还有要回去的地方呢......
萨拉背过身子，慢慢踏上了归路。
同一时间，梦家。
梦越换好了家主礼服，正在准备室中休息。
外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正有条不紊的准备着祭典。
毕竟，雨已经停了。
宛如神知道要举办祭典，特意将雨收回去一样。
梦越回头看向身边。
“你听，大家多开心啊。”
“……”
“哦对，我忘了，你是没办法回应我的。”
人偶自然不会说话。
稍后的祭典，它会作为梦中雨的替身，进行个不到十秒的亮相而已。
“阿雨，时间快到了，你实现心愿了吗？”
“希望你不会带着遗憾离开啊。”
梦越细心的整理下人偶的礼服，像是梦中雨真的在面前一样。
没有人看见，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表达对梦中雨的喜爱了。
被神之血选中的人，的确会成为梦家之神。但梦家却不得不控制、甚至要极力掩盖神的真相。
这是长期以来学到的经验教训。
梦家一路走来，绝非顺风顺水。
家主即使心怀不忍，也绝对不可违背。
神明可以使用神之血，只要他们想，整个梦家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假如有一天，神明想要造反，在这样巨大力量的威慑之下，没有人能拦得住。
所以，自神明出生起，就必须接受封闭式教养。
静心。
凝神。
忠诚。
保持绝对的干净与纯粹。
任何不必要的、会让神明产生不该有的想法和情绪的东西，都必须铲除。
不给神明任何实质性的权力。为防其他人接近神明，利用神明，也不会让神明结识外人，抛头露面。
神明只要做一个高高在上的漂亮洋娃娃就好。
而至于神明必须参加神选游戏、注定短寿的命运，梦家更是要隐瞒到底。
一旦被其他人知晓，便不会有人愿意成神。他们还可能质疑神之血，逐渐失去信仰之心。
神之血是真正的、创世之神的血，它更是创世之神给梦家的承诺。
只要信仰之心仍在，血脉将永不断绝，梦家也会永远存续。
付出一两个人的代价，与之相比，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梦越自然不会拒绝。
在这一点上，梦中雨就做得很好。
即使知道真相，也没有任何反抗，会顺从每一个命令和指示。
不需要洗脑，不需要任何药物或者法术干涉。很省心，很省事。
更别提，她力所能及配合各个举措的同时，也不满足现状，会竭力探索对家族发展更有利的未来。
因梦家得到眷顾。
所得之荣华，也不为梦家以外使用。
全身心的......只为家族存在。
梦越不想说这是以德报怨。
但、如此大爱无私，她即是真的神明。
梦越将一枚胸针别在了人偶胸前。
那是一个水滴形状的蓝宝石胸针。
像一滴眼泪，也像是一滴雨水。
“这是你母亲给你准备的成人礼物。”
梦越说。
“但她失约了，她没有去见你，所以我找人取来了。”
“你有弟弟妹妹了，你母亲忙碌起来，就不小心把你忘了。”
“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知道你不会怨怪她，对吗？”
梦越抚了抚那枚宝石。
“成年之后，你便要准备参加新一期的神选游戏，我就暂时没有把这个送给你。”
“毕竟，你也不想在游戏中，把它弄坏吧。”
门外响起敲门声。
“家主，时间差不多了。”
“马车已备好，请移驾后山。”
梦越拍拍人偶。
人偶像是活过来一般，向外走去。
一身白衣，披上头纱的它，像是一位纯洁美丽的新娘。
“真漂亮。”
“真想见到你出嫁时的模样啊。”
梦越笑的苦涩。
“我唯一能送你的......这最后几日的自由时光，就请你无憾的度过吧。”
外面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祭典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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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夜露和小一赶到梦家，这里已经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花灯轻舞摇曳，灯火通明灿烂。孩童们跑来跑去，大人们也含笑看着，欢笑声此起彼伏。
庭院处有不少摊位，甚至搭起了舞台，演出着戏剧。
往来期间，梦家众人一改平时的拘束冷漠，都是一脸喜气洋洋。
这些人居然这么开心！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不夜露几乎气红了眼。
说是祭典，其实就是阿雨的葬——
“咚——”
“咚——”
古钟钟响，声震天地。
“哎呀，参拜要开始啦。”
“就是呀，最重要的活动要开始啦！”
“好期待呀，马上就能见到传说中的神之血了！”
人们闲聊着，开始往后山走去。
不夜露赶紧就要钻进人群中寻找。
“阿雨，阿雨在哪里！？”
小一却抓住了她。
不夜露恼怒。
“干嘛，还不赶紧——”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一的手好冷，几乎结成了僵硬的冰。
只看他一眼，不夜露便明白......
他的心死了。
“主人切断了和我的契约。”
“我们不再是搭档了。”
小一很平静。
语气很平静，眼神也很平静。
是啊。
什么感情都不存在了，自然不会再生起任何波澜。
能使他动摇之人，已经......
哪里都不在了。
黑发摇晃一下，其下的疤痕若隐若现。
小一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她......走了。”
不夜露张张嘴，难以发声。
“你说、什么......？”
远处，第三声钟声响起。
梦越的声音也飘了过来。
如此激昂澎湃，如此高昂热烈。
宛如看到了家族沐浴宠爱的现在。
宛如预见了永不熄灭的荣光和希望。
“恭迎神之血！”
“咚咚！”
“咚咚！”
鼓乐作响，人们兴奋的呼喊起来。
神之血发出红光，缓缓浮现。
即使隔得那么远，不夜露和小一都能看见、那妖艳的、残忍的颜色。
她傻傻的望着，直到猫叮咚又一次响起。
五月又发来了一条地址。
甩开小一的手，不夜露飞奔而出。
不会的。
阿雨还活着！
她一定还活着——！
不夜露坚信。
有色天的那次相见，绝对不会是最后！
跑啊跑啊。
即使摔倒，即使身体已经狂叫着疼痛，她也没有停下。
心底深处明白结局，但不夜露依旧渴求着。
拜托了。
再有一点时间就好！
让她见见阿雨吧！
转过熟悉的街口，不夜露再次确认了下地址。
没错，目的地就是……
扶住门框，她踉跄着走进小院。
......萨拉奶奶的家。
什么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头浮现一个荒谬的猜想。
不会的。
不是真的......！
“萨拉奶奶——！”
不夜露跑进屋子里。
“萨拉奶奶，您在吗？”
“回答我啊——！？”
没有人回应她发疯似的喊叫。
萨拉不在。
这里......没有任何人在。
脚步虚浮的踏上回廊，不夜露望向身侧的庭院。
阳光卷携着一片粉色，闯进她的视野。
那是一棵开得正盛、无比美丽的樱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