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气味，以及窗外那片被规整过的绿化带，都与林家湾的黄土绿意截然不同。
因为之前有照顾万雁鸣的经验，石榴处理起住院的各项事宜显得有条不紊。
她很快为父亲办妥了手续，安排了一系列检查。
结果正如裴嘉楠之前透露的那样，父亲是典型的腰椎间盘突出，程度不算特别严重。
医生给出了方案：若想根治，可以考虑手术，但任何手术都有风险；若想保守稳健些，便进行物理治疗。
林成静原本嚷嚷着要做手术“一刀切”，但真听到医生谈及手术可能带来的神经损伤甚至瘫痪风险时，他又立刻怂了，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保守治疗。
于是，每日的热敷、按摩、牵引、理疗……便成了他在医院的日常。
因为这些理疗有专人服务，石榴也不算太忙，只用守着督促提醒，每日买些吃食，大姐偶尔会过来看看……
也不知消息是如何传到了裴家。
林成静住院后，裴嘉松陆陆续续来探望了好几趟，有时提一袋水果，有时捎些营养品。
林成静原本对裴嘉松没什么好脸色，但“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对方持续的殷勤和周到，他心头那点芥蒂也渐渐消散，甚至偶尔还能和裴嘉松聊上几句家常。
英子作为裴家的媳妇，自然也来过两趟。
于情于理，基于两家的旧交情，她不来面子上实在过不去。
但她的到来，多少带着点完成任务的意味。
不仅问候略显客气疏离，停留的时间也不长，并未显露出多少发自内心的关切。
这一切的微妙，林石榴都看在了眼里，英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天下午，父亲做完理疗后沉沉睡去，病房里暂时安静下来。
英子又像前几次一样，提着一点水果出现在了门口。
石榴见状，起身迎了上去，决定和她好好聊一聊。
“英子姐，”
她接过水果，声音温和，
“你带两个孩子已经够忙了，真不用老往这儿跑。这边没什么大事，我一个人完全照看得过来，闲着的时候居多。”
“我在家也是闲着，天天就是围着两个孩子转，出来走走也好。”
英子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惯有的疲惫。
石榴沉吟了一下，试着提议：
“是要走走，不能总闷着。要不……今年过年，你带着孩子去广州吧？那边暖和，我可以带你和孩子们出去逛逛，看看花市。”
“不去……”英子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
“那得多花钱啊……”
“花不了什么钱的，”
石榴耐心解释，
“寒假学校里人少，很清静。你要是不想住我二姐那儿，也可以住我们宿舍，地方足够。年前裴嘉松过去，就是和小楠一起住在男生宿舍的，挺方便。”
“真的？”
英子略显诧异地抬起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探查，
“小松他……还会住宿舍啊？我以为他现在那么讲排场，出门肯定要住酒店的。”
“是啊，”
石榴肯定地点头，再度解释了一番，
“我亲自送他们兄弟俩回学校的。小楠和你一样，都很节省，所以他们那几天就一直住在大学宿舍里。”
“哦……这样啊。”
英子低声应着，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像是心里一块不确定的石头落了地。
看来丈夫在这件事上，确实没有骗她。
而石榴此刻看似无意地提起，实则是刻意说给她听的。对于这一点，两个女人都心照不宣。
短暂的沉默后，石榴将话题引向了更深处：
“英子姐，你现在……还一直住在沙场那边吗？我听说你们在市里买的房子，早就装修好了啊……”
“是装修好了。小松他经常住工地……偶尔回去住。我带着孩子，大部分时间还在沙场那边。”
“你们这……是分居了？”
“不是分居！”
英子立刻否认，语气有些急，
“他天天在外面跑生意，忙得很，经常不着家。孩子憋在城里那小屋里也着急上火，我在沙场待惯了，那边地方宽敞，孩子也能跑得开……”
“可是……沙场那边多危险啊，”
石榴蹙起眉头，语气里是真切的担忧，
“机器、车辆、深坑……孩子在那里跑来跑去，想想都让人不放心。”
“没事的，都习惯了。”
英子摆摆手，
“你不知道，老大现在可能干了，都会带着妹妹玩了，俩孩子就爱玩沙子，乖得很。再说……”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我现在学会了开铲车，在那里多少也能帮衬着小宝干点活，不是能省下一份请人的工钱么……”
“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已经够累够忙了，还想着帮他省钱……”
“不省不行啊，”
英子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生活的重压，
“攒下钱，以后还要给小宝娶媳妇呢。我是他姐，我们姐弟俩从小就没妈，爹又那个样子……你说，我能不管他吗？”
英子这话像是在问石榴，又像是在问自己。
也只有在提到小宝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有了不容忽视的价值。
“小宝不是和李燕处得挺好的吗？”
石榴试着宽慰她，
“两人情投意合的，将来结婚应该也不会太费钱吧？”
“那可不一定，”
英子摇摇头，脸上笼罩起一层愁云，
“她家里那边是什么态度，现在还不好说，说不准就是狮子大开口。再说，小燕年纪轻，心性不定，总嚷嚷着要跟小姐妹出去南方打工，不见得能安安稳稳待住……对了，”
她像是想起什么，
“她之前还问我，想去广州找你二姐进服装厂呢，我好说歹说才给拦下了。现在只能先哄着，说等小松的公司再稳定些，一定给她安排个轻省的好工作……”
石榴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再说什么好。
面对英子这几乎倾尽所有、为弟弟筹划打算的人生，任何劝解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她只能干涩地提醒一句：
“英子姐，你也别光为别人考虑，多多少少……也得为你自己考虑一下啊。”
“我？”
英子愣了一下，唇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声音轻得像要碎掉，
“我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儿子也生不出来，又不受人待见……这日子啊，过一天是两晌，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