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蒂尼姆的冬夜阴冷潮湿。风从碎石巷尾掠过,卷起图书馆残页的灰烬,像是幽灵在这废墟中低语。
在图书馆的地窖里,两名佣兵守着一锅几乎不冒泡的“汤”,火光昏黄,将墙壁上的书影映得扭曲斑驳。他们早已不是第一次驻扎此地,只不过这次,他们烧的是书。
“我试过了。”一个面容粗犷、背靠墙坐着的萨卡兹士兵抱怨道,“那几本书的纸根本烧不着。像是……像是皮做的。”
“那为啥不叫皮,而叫纸?”另一个人问。他看起来更年轻,声音里带着饿得发虚的懵懂。
“我哪知道。”萨卡兹低声咒骂着,戳了戳快熄灭的火堆。“这火光不旺,到处是烟,锅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汤’……”那年轻人看着锅里清水漂浮的菜梗和几片肉,“你确定这算汤?”
“说到底都是那些该死的王庭混账!”萨卡兹猛地丢下一本摊开的厚书,“让我们抓伦蒂尼姆人,给他们塞进工厂干活,连碗热汤都舍不得给我们准备。”
“但队长说,我们现在正式占领伦蒂尼姆了。”年轻人低声说,“城防军被解散了,那个叫莱托的黎博利也失了业。”
“我开始后悔没跟w那个疯女人走。”萨卡兹沉默片刻,低声骂道,“不过,跟着她也许会更惨。”
“这些书,到底是什么?”年轻人忽然转头看向一排排散落在地上的书本,玻璃柜被打碎,封皮或金或紫的古籍胡乱摞在一起,蒙着灰。
“谁知道,也许只是折扣目录。”萨卡兹不屑地哼笑。
“那为什么那个老菲林要哭成那样?我看到他衣襟上全是鼻涕。”
萨卡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望着火光。他忽然说:“去拿几本过来,火要灭了。”
年轻人却迟疑了。
“你干什么呢?”萨卡兹瞪眼。
“我……在看书。”
“哈?你?你连字都不认,这些还是维多利亚文!”
“可还有图啊!”他指着一页插图,“你看,这个菲林女人扇了那个男人一巴掌,你说他们什么关系?”
萨卡兹眯起眼:“姘头,八成是。有没有更带劲的?”
“没有了。”他翻了翻,“剩下的都很无聊,一本几百页,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还有那边一些更薄的,文字排得奇怪……维多利亚人到底在写些什么?”
他停了停,又轻声问:“真的有那么多事……值得被写成书吗?”
萨卡兹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望着四周被破坏却仍顽强矗立的书架,低低地说:“有一种可能吧。维多利亚人有钱得连厕纸都能装帧成册。”
年轻人轻笑了一声,但那笑意很快就被夜色吞没了。
“你说……”他忽然问,“我们为什么没有自己的书?”
没人接话。
他继续道:“我们一直在战斗,一直在漂泊,可这些书都不是写给我们的。我们有没有被写进哪怕一本?”
萨卡兹沉默了许久,终于说:“听说,巫妖那群人整天关在图书馆里,关了几百年,不露面,不说话。”
“他们写什么?”
“不知道。”萨卡兹踢了踢一堆落下的书页,“我不关心这些。有热汤喝最重要。”
“是啊。”年轻人看着脚边卷边泛黄的纸页,“每天都差不多,每本都差不多。就算我不识字,我也知道,没什么新鲜的。”
“一千年前我们用刀杀人,现在有了炸药和枪。也许一千年后,我们能飞上天,在月亮上种地、建房子……然后继续杀来杀去。”
萨卡兹叹了口气,打了个呵欠:“要是真能在月亮上吃上饭,也许大家就不打了。”
“哈。”年轻人笑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萨卡兹终于开口:“唉,烧下一本吧。”
他弯腰捡起一本精装厚重的典籍,封面上依稀还能看出烫金的纹路。那是卡萨根爵士的藏书——维多利亚文明几百年知识的结晶,曾被誉为“伦蒂尼姆郊外的冬青林”,如今却成了哄火的柴薪。
有时,萨卡兹也会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曾试图用这些动作证明自己依旧“清醒”,试图说服自己,这不过是战争的一部分。但他也清楚,这只是在徒增夜晚的失眠而已。
“伊内丝说得没错。”他喃喃自语,“这一切没有意义。也许……卡兹戴尔都找不出几个还会用印刷机的人。”
在火光中,他看见书页慢慢卷曲,炭化,最后归于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