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倾不知道他是怎么将时清灼带出来的,他只知道面对那一人,他们三个也显得毫无还手之力。
仅这一人,就将他们之前所磨合出的锐气一扫而光。他直觉不甘,又无可奈何。
姜濉与封钲也为了掩护他们,现在生死未卜。
他果真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就连保护好时清灼这一件事,他也没有做到。从小到大,他连累了不知多少人了。
自己的父母,寺庙的大家,就连谷吉衡也仓惶逃窜,现在跟在世子殿下身边,也害得他踏入鬼门。
“……狗老天,为什么要这样作践我……”他咬牙切齿,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我明明只想,只想安稳的活下去,为何要从我身边带走一个又一个人……”
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也终于认清了现实。这是他的命数,他必须要承受。
北倾俯首在地,闭上了双眼,呢喃道:“殿下,北倾没用,护不住您也救不了您。可我这辈子,没有后悔跟着您。”
大雨滂沱,击打在身上也显得格外疼痛。北倾抹掉脸上的水渍,提刀护在时清灼身前,手中利刃显露着寒光。
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向命运束手就擒。
寒光显露之间,黑夜笼罩之际,马蹄声已经将他包围。他能听见战马的粗喘,也能感受到周围森寒的气息。
电闪雷鸣,照亮了片刻黑暗。北倾的睫毛上滴着水,他也看不清前方究竟有多少人。
“您是北倾将军吗?是您吗?”
北倾突然一愣,高强度的紧张在这一刻突然全部消失,他颤抖着手,言语中充满了敌意,也有着些许的期待:“你们是谁?”
“真的是北倾将军,岁桃侍卫,是北倾将军!”为首那人急忙下马,走上前激动道:“北倾将军,世子殿下呢,我们老大呢?”
这是封钲的浊虎营,也算是时清灼的先锋队。不知为何,他们会来到榭城这里。
“北倾,北倾!”岁桃几乎疯了似的冲上前,“我们收到消息,榭城很危险。清灼呢,封钲呢?怎么就你一人?”
北倾一把抓住了岁桃,带着哭腔吼道:“桃子哥,快,快,快救救殿下,快救救殿下!我尽力了,我尽力了,快救救殿下……”
岁桃只觉得心中一阵寒凉,也看不见时清灼究竟在哪,只是立马吼道:“快去把司空杏林带上来,快去!”
“清灼呢,清灼呢?!”
北倾无力的跪在了地上,用最后一丝力气指向时清灼的方向。又是一声惊雷,闪电划破天际,也让岁桃在这短暂的一刻看见了时清灼。
他没有生气的靠在树上,脸色苍白让人心疼。岁桃在这一刻觉得天旋地转,稳住身形踉跄的走了上前。
大雨从未停歇,岁桃将头顶的斗笠取下急忙给时清灼戴上,却只感觉到他身上冰冷的体温。
“清灼,清灼,桃子哥来了,快醒醒……”他轻轻的摇动着时清灼,心中的恐惧不断蔓延,“你快醒来,快醒来啊清灼!你桃子哥胆小,你别吓我啊……”
司空杏林掠过人群赶忙来到时清灼身前,他几乎是所有人的希望,每个人都为他让了一条路来。黑夜笼罩,他只能听见北倾的抽泣与岁桃的咆哮。
随着声音赶到,雨势太大,将士们几乎把他们围在一起,用纸伞抢出了一个干燥的天地。火烛微微燃起,也只能让所有人心惊。
司空杏林紧张的滚动喉结,感受着时清灼微弱的呼吸,平复着心情,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众多物品中取出了一只看不出原貌的东西。
“能救,只要没死,我都能救!”他将此物点燃,小心翼翼的让岁桃拿着,用手揩着额角的汗珠,“伤口很深,但被东西挡住了,让刀刃偏离了位置,没有一击致命。”
他闻着时清灼身上的草药味,给予肯定道:“北倾做的不错,止住了清灼的血,也为清灼拖住了时间。都把伞打好了,别让雨落在殿下身上;火烛别灭,我用不了多久!”
燃烧的味道与众不同,沁人心脾,给了所有人一股安心。岁桃望着手中为数不多的东西,也明白这是什么。
当年也是因为此物才把濒死的白无常从鬼门关救了回来,没想到,竟还剩一点。
北倾身上也有伤,但他自己能处理好。现在在榭城边缘,此刻这里人数太多,他必须要确保没有人可以靠近。
暴雨如注,广袤的黑夜,这一小簇的火光显得如此微弱。而司空杏林,无疑是其中最亮的那簇光。
不知过了多久,北倾只觉得全身已经冰凉麻木,但是黑夜却还是没有离开。直到他收到时清灼脱离危险的消息,他才终于松了口气,泪水难以抑制的从脸颊流出。
“来个人去找辆马车,殿下这副身体淋不得雨。”司空杏林借着滴落的雨净手,劫后余生的恐惧也笼罩于身,一时间内呼吸困难。
岁桃手中的奇物已经快要烧尽,司空杏林连忙拿过熄灭,将还没有大拇指大的东西放入了袖中。呢喃道:“这可是个好东西,只要还没用尽,就不能浪费了。”
岁桃如释重负的点点头,立刻吩咐道:“都别闲着了,一队人去前方探探路,我们回樟城。一队人去找其他两人的下落!”
因为一直蹲在时清灼的身旁不曾移动,岁桃自己的脚也已经麻木。他望着呼吸渐渐恢复平静的时清灼,一瞬之间他又回到了多年前。
他没想过,自己会再一次经历这种情况。他抹着眼角的泪水,陪在时清灼身边不再离开。
岁桃接过一把油纸伞,与司空杏林一起为时清灼挡着雨。周围的人都纷纷去行动,只等着马车到来后将清灼带回去。
正当他思索之际,他仿佛听见了时清灼微弱的声音。他仓惶的扭过头,司空杏林也是如此投来了惊异的眼神。
“刚刚清灼是不是说话了?”
司空杏林点点头,两人也默默的将耳朵贴近。夹杂着雷雨声,时清灼声音特别小声,但还是被二人听清。
“无……常……”
“无常?”岁桃一脸疑惑,“他是在唤太傅吗?”
司空杏林直觉不对劲,但也只好点点头,可视线却没有离开过时清灼,“可能是的吧。”
“清灼,你要赶紧好起来,你答应过太傅的,一定会安然无恙的等着他回来。”岁桃自言自语着,“如果你也因为此事落下了病根,太傅会悔恨死的。”
“一定会落下病根的。”司空杏林接住话,眼神迷离,“他的胸上本就有一条旧伤未愈,如今再添新伤,又淋了那么久的雨,怎么可能不会落下病根?今后若是下雨,他的胸口必定会疼痛。”
“清灼,清灼!”
岁桃的大吼将司空杏林的心思拉回,奇迹的是时清灼竟然睁开了眼,默默注视着二人。
“清灼,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桃子哥,你能听见吗?”
“别动他,等会伤口又裂开了。”
司空杏林赶忙撇下岁桃急躁的手,又伸出手在时清灼眼前晃动。不出所料,时清灼并没有彻底醒来。
“他没醒,你说什么他也听不见。”
时清灼并未阖眼,不知他的脑中经历了什么。两人交谈之际,时清灼再次开口:“不要,不要……”
两人立即闭上了嘴,慢慢的听着时清灼说下去。
“不要让,无常,知道……”他颤抖着伸出手,仿佛他的眼前多出了一人,由他温柔的抚摸着,“我怕,我怕无常,担心……”
岁桃立马骂道:“现在知道不想让太傅担心,那你就不要受伤啊!现在这样,太傅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司空杏林却疑惑道:“清灼什么时候管白无常叫无常了?他往往不都唤太傅的吗?”
“不知道,我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啊?如今清灼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意识不清楚是正常的啊!”
“别吼我,我只是有些觉得不对劲。只不过也多亏白无常,他的折扇帮清灼挡住了致命一击。”
暴雨还没有停止,可视线却慢慢的清晰了。二人终于看清了彼此的狼狈,这一夜真的太苦了。
沉寂许久,岁桃开口打破这份宁静:“清灼的伤何时能好?”
“半年,也许更久。”司空杏林吹灭手中的火烛,“其实也还好,这样他就能退居幕后,也像白无常所说的,万乘之君不涉险。”
“清灼的性子定不会安稳的待住,我们又有谁能说服他呢?”
“你说的就像白无常不回来似的。清灼性子倔,却还是会听白无常的话。他这一次已经落下病根了,起码在他伤恢复之前,他都不能在动武!”
岁桃觉得格外烦躁,心情也随之跌落谷底。他说道:“若是太傅回来看见清灼这副模样,定会心疼的。”
“我觉得他会去把崔巍惜杀了。”
“杀了更好,他做的太过分了,太傅这一次就不该剑下留情!”
司空杏林直起身子,一脸戏谑道:“小桃子,你话中有话呢!”
“难道不是吗?清灼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你敢保证,若是没有那个奇物,你真的能将清灼从鬼门拉回来?”
“不能保证。”他揉着眉,驱散着疲惫,“小桃子,我还不了解你?你除了担心清灼外,还担心一个人吧?”
岁桃没有立刻回答,他皱着眉,左手执伞的手握的很紧,右手却不自觉的盘着那块翠绿玉佩。
“煜儿喜欢他,我也是不知道回去后怎么向煜儿解释。”
司空杏林笑道:“小桃子,我还没说是谁呢!”
“司空杏林你这人怎么那么可恶!”
“桃子,喜欢不丢人,只要你喜欢,我也可以帮你向白无常解释。”
岁桃傲娇的侧过身去背对着司空杏林,但伞却没有移动:“我可不喜欢他,他这人特别烦,每天都来烦我,我躲他还来不及呢!若不是他喜欢煜儿,我怎么可能每天都跟他待在一起。”
“真的?”
这时,去寻马车的将士也都慢慢回来了,这个话题也在岁桃的傲娇拒绝下结束。他们小心翼翼的把时清灼放进了马车,就开始启程了。
直到出了榭城地界,所有人才终于松了口气。可所有人也不敢真的松懈,时清灼受伤,也不知道曦都会不会突然行动,发起反攻的号角。
荀修豫听闻时清灼受重伤的消息后简直快要疯掉了,这几日,他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将时清灼安置好后,北倾也向众人说明了当时的状况。
“……姜濉与封钲为了掩护我带世子殿下撤退,拦住了那人,现在我也不清楚他们是生是死。是我们没用,没有保护好殿下。”
说完,他便跪在了地上,无论何人去拉他劝他也没有理会。
岁桃懊悔道:“当时就应该让我先去探探虚实,当我们得到消息后,还是晚了一步!”
荀修豫气得胡子哆嗦,他冷静下来道:“幸好保住了殿下,否则结果不堪设想。”
魏樽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家都别慌。只要还没有消息,就证明他们都还是好好的。”
“城主,城主!”一名侍卫跑进,匆忙行礼道:“封钲将军找到了,如今也将他带回了城内!”
岁桃拖着疲惫的身体见到封钲时,身上的伤势比他预料的更加严峻。虽然没有时清灼的吓人,但密密麻麻的刀痕直戳岁桃心窝。
如果说时清灼的伤口致命,北倾的伤口细长,那么封钲的伤口只能用密集来形容。他粗壮有力的身体满是刀痕划过,让岁桃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你的伤口不深,但也太多了。先别穿衣服,等会捂出汗来容易引起抵消药膏的药性。我去给你熬药,等会让人给你带来,记得喝了。”
司空杏林走后,屋内也只剩下封钲与岁桃二人。他转头看着岁桃,却发现岁桃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也许是出于让他放下,封钲笑着说道:“没事的,又不痛!”
“你嘴里就没说过实话。”岁桃眼睛干涩,也许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后怕,也许是真的担心封钲会在这一次永远的离开。
他扭过头,不再看着他。
“怎么没有说过实话?”岁桃突然感到自己身后一阵温暖,封钲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身后,从身后抱住了他:“我说过我喜欢你,这句话真的不能再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