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风大,湿潮掠过耳边,吹得她发丝乱飞。她把望远镜抵住眉骨,微微转了转焦距。
一公里外,傅家的小院清清楚楚。
院子里,几个孩子正围着石桌,吵吵嚷嚷打扑克。
那年头小男孩儿最爱玩“斗地主”“三打一”,其中一个还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印着“奥特曼”的小卡片,分明是街边摊十块钱一整沓的那种。
明月笑了下。
傅妈妈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摇扇,动作慢慢的,眼角的褶子比从前深了不少。
高嫂端着西瓜出来,站在门边喊着孩子们洗手。
岁月没把她们打倒,但也没饶过她们。
她放下望远镜,倚在楼顶的栏杆上,薄汗浸湿了背心,整个人被夜风裹着,有种安静到发疼的空寂。
“这望远镜清晰度真好。”
明月靠着栏杆,又看了很久。
直到太阳彻底落下,她才把望远镜收好,下楼吃饭。
*
傅家老宅 · 傍晚
天边霞光退尽,老城的夜幕缓缓压下,晚饭后的老宅沉在一片昏黄灯火中。
厨房还飘着饭后洗碗的水汽,屋檐下吊扇嗡嗡转着,驱不散六月黏腻的暑气。
傅枭正被傅爷爷按在书桌前写作业,小小的人儿趴在桌上,头发都冒汗了。
傅老爷子却不松口,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盯他:“人家都吃饱了动脑,你吃饱就想动腿?”
这头,傅商盛早早就写完作业,溜得没影了。
院子里,夏夜的虫鸣混着街坊家的电视声,从墙那边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他和高健康一个穿着汗衫,一个套着蓝白条运动衣上衣,蹲在葡萄架下比谁打弹珠准,月光下,玻璃弹珠泛着幽幽冷光。
“我们去李婶家吧,她家今晚放录像。”高健康提议。
“听说是《九品芝麻官》,”傅商盛眼睛亮了,“走起!”
两人擦着汗就出了院,脚步哒哒落在青石巷子上,像落珠一样脆生。
夏夜的老街热气还没散尽,但比白天凉快许多,沿路有邻里坐在门口乘凉,老人摇着蒲扇,孩子啃着冰棍。
这是老城区的富人区,不似新开发区那般冷清,街坊邻里熟得不能再熟,哪家孩子念几年级,哪户人最近换了空调,大家都知道。
看完录像回来时,月亮已经爬上屋顶,云层翻滚,像要下一场雨。
他们说笑着拐进巷口,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明叔叔?”高健康一指。
前面灯影下,一个穿着白衬衫、浅灰西裤的男人正牵着一条贵宾狗缓缓经过。
月光照着他后背,整个人显得格外高冷、洁净。
傅商盛皱眉:“嗯,他住这里?”
刚准备上前打招呼。
明贺之忽然像没看到他们似的,面无表情地一拽狗绳,转头就走,嘴里还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听着不像好话,好像在骂人呢。
“……”
“他是不是……不想人知道他住这边啊?”高健康轻声。
傅商盛摇头,对于这个明叔叔,他接触不多,和傅枭见过几次。
不过,明叔叔对他们兄弟俩从没有好脸色。
好在,傅枭脸皮厚,而他无所谓。
傅商盛和高健康一边追逐打闹,一边绕过街角,脚步“哒哒”地踏在水泥路上,欢笑声在晚风里晃荡。
突然,两人却齐齐顿住了脚步。
对面街道边,一个小女孩正被一个男人拖着耳朵,从她家破旧铁门前拽到路边。
男人挥着一根粗木棍,劈头盖脸朝她细瘦的腿猛抽,劈啪作响。
“别打了……呜呜别打了……我错了……爸,别打了……”
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护着耳朵,踮起脚尖想缓解耳根的疼,整个人瑟缩成一团。
傅商盛怔住,瞳孔微缩,手指在裤缝边慢慢收紧。
——他认出来了。
记忆像潮水般从脑海深处扑过来。
那四年,他被洛平平拐到北方养时,除了出去火车站扒窃,其它时间,家里会把他关起来。没人顾得上他,一天吃不上两口热的。
他站在窗边看着对面那个姐姐——穿得干净,笑容明亮,像太阳一样。
她很善良,经常偷偷从家里拿了个馒头,从他家窗缝递进来。
“祈年弟弟,这个给你吃,趁热。”
他从没吃过那么香的馒头,他心里一直记着她的恩情。
而现在——
就是她。
马温雅。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裙,裙摆歪歪斜斜地挂在瘦腿上,膝盖蹭破了皮,血和泥黏在一起。头发披散,半边脸红肿,耳朵被打得通红。
男人又是一耳光甩过去,打得她歪了头,整个人摔在地上。
“贱蹄子!再不听话,看我今天不搞死你!”
马温雅趴在路边,脸埋进手臂里,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她不敢哭出声,哭腔哽在喉咙里,只能断断续续吸着气。
那一角铁门下,光线斑驳,女孩的影子细长而扭曲,像一只被丢在泥水里的小兽,无助得几乎透明。
傅商盛站在原地,喉头像哽着火。
就像那几年里的他。
小男孩拳头缓缓攥紧,指节泛白,唇线绷成一条锋利的刀。
高健康察觉到他的情绪,小声扯了扯他衣角:“阿盛……咱们快回去吧,爷爷要着急了。”
傅商盛却像没听见。
他眼睛死死盯着那一幕,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高兄,你先回。我等会就回。”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迈步朝马温雅那边跑过去。
高健康一急,哪里敢真走,只好一边嘀咕一边追了上去:
“哎哎哎……三少,阿,阿盛你别冲动啊,万一是人家家务事呢!”
*
傅祈年回到家,刚一落座,衬衫袖口还没卷完,目光就黏在手机上。
屏幕亮起又暗下,亮起又暗下。
明娇娇今天考完试,下午只打来一个电话。
叫他暂时不要联系她了,说她要静静,要好好重新考虑一下他们的关系。
为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