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颍州大营笼罩在薄雾里,辕门士兵的灯笼突然剧烈摇晃——陆之杰的身躯如破布般砸在拒马桩旁,腰间半块龙纹玉佩在碎石上磕出裂痕,渗出的血珠在青石板上洇出蜿蜒的花枝形状。
“陆将军!”守营士兵认出他腰间的令牌,惊呼着抬他入帐。帐内烛火昏黄,伴花正在调配金创药,听见动静时,药杵“当啷”撞在瓷臼边缘,溅出的药粉洒在陆之杰苍白的面颊上。
伴花的指尖捏起半根透明丝线,冰蚕丝在火光下泛着幽蓝:“这是花月谷的‘缠心丝’,中者若强运内力,经脉会像被蚕茧裹住般寸寸断裂。”她小心翼翼地挑开陆之杰的衣襟,赫然是道新月形的刀伤——与阿昙弯月刃的弧度分毫不差。
陆之杰猛然睁眼,喉间溢出破碎的呢喃:“木樨林...地契...”他的目光落在帐中悬挂的横水军的军旗上,视线里旗角的纹路与谢怀霜袖间的夕颜花影重叠,竟拼成个模糊的“恨”字。
“宋明修...我的祖父,”陆之杰的声音混着血沫,每说一个字,身上的疼痛就会增加一分。“当年的事并非灵儿姑娘转述的那样,这事另有隐情,请世子彻查!”
站在陆之杰身侧的世子看着陆之杰表情痛苦的模样不禁揪心。“此事我已知晓,我昨夜就安排下去了,现在你安心养伤!”
世子正当离开,陆之杰的血手抓住他的一角衣袖,有气无力的说道,“不管真相如何,之心是无辜的,请世子莫因此事疏远她。”说完,又吐出黑血。
伴花将他按在床头,膏药落在他的身上如夕颜花落一般,陆之杰痛苦的发出吼叫。
“兄长,安心就好!”世子匆匆走出营帐,营帐外的众人也随着世子一同离开。
众人围聚在世子的营帐内,所有人低着头看着案几上可安从湘州带回的一封书信,世子看着内容陷入了沉思。
“阿渊表哥,这不就是普通的书信么,宋老爷给陆夫人的一封普通问候信而已,关心陆夫人的近况而已。”灵儿打破了沉默。
可乐安却说出自己的疑问,“不对,临走前陆妈妈特意将这封信交给我,若是只是普通的信件,犯不着这么神神叨叨吧,而且这封信陆妈妈贴身保管几十年,肯定是帮了什么秘密!”
可世子试过用水用火很多手段,都看不透其中的奥秘。
“这信行文的方式似乎跟沐家账簿相似,”说着可安在信上比划着,“我刚刚用了沐家账簿的解密方式试了,还是不对。”
这句话引起了世子的警觉,“乐安,你去过陆夫人的墓地,应该还记得她的生辰吧!”
“我记得!”说着乐安在一旁的白纸上写下陆夫人生辰。
“灵儿,全州谢怀霜的衣冠冢上刻的她的生辰你也记得吧!”
接着灵儿写下谢怀霜的生辰。
此时崔哲匆匆赶到,他找到了宋明修的坟墓,也记下了他的生辰。
当世子按照三人的生辰兑现书信上的字时,发现了重大的秘密。
原来木樨林地下面藏着银矿,宋明修受朝廷委派管理西南全州,也不全是管理百姓,更多的是为了当地的矿藏。
沐家始祖也是受朝廷指示前去砍伐木樨林,表面上是为了造船,实际是为了将银两送往西都(前朝都城)。由于是前朝武帝分别指示,两人并不知道彼此的目的,后来也是偶然得知对方的目的,便一拍即合。
前朝武帝,年少即位便以“统一天下”为号,二十年开始征战踏平天下,却在西南边陲遭遇蝶母族的木樨林之困。他在宫中悬巨幅舆图,用朱笔圈定木樨寨所在——那里不仅有造船的极品木料,更藏着西南最丰饶的银矿脉。“朕要战船千艘横绝东海,要银锭如山堆满国库!”他掷碎臣工劝谏的玉笏,龙袍上的金线绣着吞噬银矿的饕餮纹。
武帝密令心腹宋明修以“管理夷务”之名入西南,实则持“银作”官印探查矿脉。同时,他默许沐家船坞以“进贡战船”为由砍伐木樨林,每十棵树可换西都银号的黄金凭证。更绝的是,他不顾宋明修在颍州已有青梅竹马陆夫人,命令他接近蝶母族圣女谢怀霜,以婚姻的名义掩藏窃取地脉秘术的野心——唯有圣女血能引开银矿毒火,这是前朝《地脉秘典》中记载的禁忌。
然而初期并不顺利,随着战事吃紧,他急需大量银两用作军费,他密令宋明修联合沐家清剿木樨寨。沐家船队以“接济”村民为名靠岸,却在子夜突袭村寨,火把将木樨林烧得通红。谢怀霜抱着襁褓躲在祖坟后,看见族人们被铁链串成排,男人的哀嚎混着女人的惨叫,上千村民被驱赶至矿洞入口——那里早已挖好深坑,坑底铺满从战船拆下的铁锚。
此时的宋明修于心不忍,这并非他的本意,得知消息后便立即以“久居西南,身体有恙”的理由回了颍州。沐老爷踩着木樨花瓣走向她,靴底沾着她兄长的血:“武帝要银矿,也要战船。你的族人,男的充矿奴,女的填船缝,这是帝王之命。”
矿洞上方架起铸铁锅,融化的银浆顺着沟槽流入坑中。谢怀霜被绑在木桩上,眼睁睁看着父老乡亲被推下坑,沸腾的银浆瞬间吞没村民们的双腿,惨叫声中,矿脉深处传来沉闷的震动——地脉被强行打通,带着硫磺味的黑烟从矿口喷涌而出。
“活祭地脉,银矿自旺。”接着,沐老爷将染血的密旨甩在她面前,武帝的朱批刺得她眼眶生疼:“不留活口,以绝后患。”当沐家工匠举起屠刀时,谢怀霜后颈的朱砂胎记突然发烫,她望着燃烧的村寨,想起族中长老曾说:“木樨林的根须连着地脉,断根者,必遭反噬。”
由于宋明修的多番求情,谢怀霜和襁褓中的孩子保了下来。她带着孩子赶赴颍州,去质问宋明修。
沐家在木樨寨外白天造船,船坞造出的战船船头雕着吞银兽首,黑夜在船底暗格藏着从矿脉偷运的银锭。武帝用这些战船伪装成商队,实则将西南银矿的财富源源不断运往西都。但他不知道,沐家暗中克扣三成银锭,悄悄的被运往了别处。
没多久谢怀霜坠崖,陆夫人远迁湘州,过了些日子宋明修离奇死在了鸣柳镇西巷破庙,唯一知晓内情的沐老爷摇身一变成了秀水巨富,他的秀水船坞跟朝廷紧紧的捆绑在一起,一直到现在。
大家看着书信上圈出的那些字,才知道多年前的内情。
“这些银两来路不正,难怪前朝短暂即逝!”灵儿嘴里嘟囔了一句,引起周边其他人的注目。
“如此说来,宋明修和沐老爷不过是前朝武帝手中的利刃而已,真凶是武帝,为何缠着宋明修和沐家呢!”
“身负皇命,身不由己,宋明修有他的苦衷!”世子合上信件,闭上眼神陷入思索中。
“若是宋明修能跟谢怀霜坦言,也不至于是现在这般结局!”
一众人不停的感慨着,唯有世子在思索着什么,他想起沐家账簿里那个神秘人,或许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朝中官员与沐家勾结必定产生巨额银两,多年前沐家为朝廷运送银两,按照沐老爷的行事风格,必定私藏了不少。再说宋明修作为经手人,手上也不可能干净,至少他知道些什么,眼前的这封信只是交代了,当年只是为了木樨寨的矿藏,并未交代其他的内容,那这些内容藏在哪里了呢?
“或许沐苏身上的秘密就是这些银两,要不然王爷不可能将此事按下来,若此事天下皆知,必定再起风雨!”崔哲说出这个观点后,闭目的世子点了点头,其他人也纷纷认可。
经过多年开采,木樨寨满目疮痍,山体被掏空,开国时全州王接手此地,他命令沐家恢复样貌。那时沐家开始种植木樨林,这才成了沐家口中的林场。
清露堂内,烛光摇曳,光影斑驳。沐苏面色苍白如纸,浑身伤痕累累,鲜血从嘴角不断滴落,染红了他身前的地面。然而,他的声音却依然坚定,向公主讲述着沐家的过往。
公主静静地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聆听着,仿佛被沐苏的故事带入了一个遥远的过去。
沐苏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每说一句话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他还是强撑着,继续说道:“世子妃,你过来。”
公主缓缓起身,缓缓走到沐苏身边,俯下身去。沐苏艰难地抬起头,嘴唇微张,凑近公主的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公主的眼睛突然瞪大,满脸惊愕,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沐苏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凄惨的笑容,那笑容中透露出无尽的悲凉与无奈。
沐苏顿了一下,稍稍缓了口气,接着说道:“立渊世子跟我见过的那些世子们都很不一样,他有着一统天下的魄力和决心。”说到这里,沐苏的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但更多的还是绝望和哀伤。
公主凝视着沐苏,眉头微皱,满脸疑惑地问道:“世子们?”她显然对这个说法感到陌生,不明白沐苏所说的“世子们”具体指的是哪些人。
沐苏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微弱,仿佛那最后一丝气息随时都可能断绝。他喘息着,艰难地继续说道:“哼~我见过的世子,可比鸿胪寺那些官员们见到的还要多。”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似乎每说一个字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公主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沐苏的话。她的心中虽然对沐苏所说的内容有些好奇,但更关心的还是沐苏的请求。
沐苏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刚刚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只求世子妃你能保全我的兄长、妹妹还有弟弟,保全我沐家船坞百年的基业。”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恳切和哀求,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公主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她并非不想帮忙,只是她向来不参与正事,更无法替世子做出这样的承诺。她低头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沐苏看到公主的反应,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冷冷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嘲和绝望。但片刻之后,眼神又明亮了很多。
“这几天我看出来了,花月谷的人对你很是毕恭毕敬,看你的眼神比我要温柔很多,这跟我所知道的推测相差无几。”沐苏的双手无力地悬在架子上,指尖不断地滴着鲜血,那鲜红的血液在地上汇聚成一滩,触目惊心。
“你知道什么?”公主满脸狐疑地凑近问道。
沐苏的眼神开始有些恍惚,他想起这几天来顾七娘在他身上不断地试毒和解毒,还有谷里其他那些疯子的折磨。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等等,你还没答应我呢?”
公主眉头微皱,面露难色地说:“如今的局面,本宫实在是没法替世子答应你啊!”
沐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他瞥了一眼屋外,然后压低声音说:“这可由不得你了,刚刚我已经告诉你了!”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公主心头一紧,这才意识到原来沐苏是给自己下了一个套。她不禁有些恼怒地说:“本宫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沐苏冷笑一声,缓缓说道:“世子妃,你觉得我跟你说谎有什么意义呢?你看看这屋外的月色,如此皎洁,我就知道我肯定活不过今晚了。所以,你还是答应我吧!”
说罢,沐苏突然像是崩溃了一般,大声哭泣起来,那哭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凄凉。然而,转眼间,他又像发了疯似的哈哈大笑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公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心中有些慌乱。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好,本宫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