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速度来到小宅子的,
就好像是眨眼的事,
一闭一睁,她就看见秦意了,
他一身窄袖长袍,高束着乌发,沐浴在正午的阳光里,见她来,先是露出诧异的神色,接着就冲她笑了起来,
“哥哥...”一开口,委屈到自己都不愿承认,“哥哥,我梦见你不告而别了...”
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直呼,“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抛弃我的柳儿!”
是啊,她就知道,秦意怎么会抛弃她,他知道离了他,她是活不下去的啊!
秦意说完便笑着抱住了她,是一个安慰的搂抱,“进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酒酿想,看什么,是桃花山庄的地契,还是什么大婚的礼单,
他们还有一个婚礼没有完成呢,秦意答应她的,十里红妆,骑着高头大马将她娶进门,
思绪被一个盒子打断,她疑惑地看着圆桌上的小木盒。
很普通,纯黑的。
秦意打开盒子,不知为何,她心跟着一沉,
是一支碧玉簪子,通体翠绿,尾端雕刻着一个秀气的如意。
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她笑着接过,可笑容却在转眼间凝滞在了脸上,
翠绿的簪子落在了地上,被砸成了三段...
秦意蹙眉,“好好的,怎么被你给摔了...”
是啊,好好的,怎么被她给摔了...
她慌忙拾起碎玉,七手八脚地想将它们拼回原样,太急,太忙慌了,一头的汗,
她边拼边心虚地抬眼,看见秦意脸色越发阴沉,
他又取出一样东西,是一封函件,“先别拼了,打开看吧。”
函件被塞到了她手里,颇有不打开就不罢休的架势,
她讪笑着打开,
是一封休妻书。
...
她是在半夜醒来的,双倍的安神香只让她睡了一个时辰,
梦里的绝望让她彻夜未眠,平躺着,怔怔望着帐顶的那盏莲花宫灯,一直等到鸟鸣响起,天光一寸寸亮起来。
今天下午她就可以见到秦意了,
他们说好了的,那人离开前和她约定了时间,走之前还捏了把她的脸,说别迟到。
她怎么可能迟到,她恨不得长双翅膀飞过去。
马车准点地在小宅门前停下,
车厢里,酒酿深深吸了三口气,依旧无法控制有些颤抖的手,
她撩起车窗,石墙小院就静静地出现在眼前,小屋的门窗都关着,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她看了半炷香的工夫,和马夫说,“回去吧。”
马夫面露不解,但到底是御查司出来的侍卫,并未询问原因,一勒缰绳,驾马归去。
好巧不巧,她和沈渊同时归府,
两辆马车面对面在朱漆大门前停下,她不想面对沈渊,便坐在车里等那人先下,
又是巧了,
那人似乎也有相同的想法,
两人隔着几丈开外不知道较什么劲,夕阳下,昭明大道人来人往,两辆马车和凝滞住了一样。
她干脆放下车帘,靠着车厢闭眼小憩,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厢被叩响,丫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夫人,老爷叫您回去用晚膳了。”
她嗯了声表示答应,兴许是不合时宜的小憩让她脑子发昏,她浑浑噩噩地下车,浑浑噩噩地往紫竹院走,
每一步都好沉重,离那里每近一步,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就加重三分,
就好像抱着石头坠进湖底,本来有一根细绳让她可以攀着浮出水面,换一口浊气,
突然细绳不知道哪去了,她被困在了湖底,永生永世要和窒息感为伴。
晚膳有芙蓉蛋花羹,还有几道她爱吃的菜,
沈渊问,“去过了?”
酒酿嗯了声,兴致缺缺地拨弄碗里的米粒,“去过了。”
沈渊拿公筷的手一顿,还是夹了块桂花藕放进酒酿碗里,
“去过就好。”他说。
酒酿夹起桂花藕扔回碟子,起身说了句,“早晚要被你给逼死。”
说完便走了,
丫鬟小厮们垂手低头,大气不敢喘,
就看那威严不二的沈老爷亦是沉默着,怔怔望着大开的房门好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吩咐道,
“东西都收了吧。”
过了片刻又加了句,“晚上送些点心进她屋,免得饿着。”
入夜,三碟小点被送到了酒酿桌上,
晚膳没吃几口,她一点都感受不到饿,像失了魂一样,一直坐在梳妆台边,仔细摩挲着碧玉簪子,
她怕簪子落地,手伸得很前,几乎是贴着铜镜的,
梦里碎成三段的簪子完好地在眼前,这是好事,阿娘说过,梦和现实是反着的,
梦里的她摔碎了簪子,梦里的秦意给了她休书,
这样一想,倒是个好梦。
突然后悔今天没进那小宅,若秦意一直在等她可如何是好,
他一定会很不安吧,那人是敏感的,去晚了一刻都会想东想西,
中了邪一样,酒酿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
她真不是个东西,白让秦意等那么久。
睡前把安神香减了大半,她觉得明一早就去小宅,和秦意好好道个歉,
果然,
她起了个大早,又是好巧不巧,在大门口遇到了去早朝的沈渊,
“还去?”沈渊问,眼中露出强烈的不解,
酒酿不理他,闷头上了马车,
马夫打马前行,不出一会儿就到了小宅门口,
又不行了...她手心又开始冒汗,闭上眼,再次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撩开车帘,还是那个安静的石墙小院,屋子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等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纸窗,希望那人路过时剪影可以投在上面,
可是没有,等了许久也没有。
“回去吧。”她敲敲车厢告诉马夫,
马夫似乎开始适应沈家夫人的怪脾气了,什么都没问,打马回府。
她做了许多事情让自己分心,比如喂鱼,比如在竹林里漫无目的地走,甚至她重新拿起了绣线和银针,歪七扭八地乱戳一通,
有事做,总比胡思乱想来得好。
她给自己找了理由,她不是因为那个奇怪的梦而不敢进小宅的,
每次都是她去找秦意,凭什么就不能那人主动来呢!
如此想着,她很快就把自己说服了,
绣线胡乱地穿梭在丝帛间,就听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
“夫人夫人,外面有人找,说都两天没见到您了,想来看下是怎么回事!”
酒酿只觉得头皮瞬间发麻,憋闷了许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出来,她几乎是大步跑着到了大门口的,
阳光正好,
一路之隔,那人倚在墙边,高束的马尾落在肩头,见她来,冲她展开了笑颜,摇了摇手上的月白色小袋子,
“等你两天都不来,只好亲自送来了。”
酒酿知道,那是装着玫瑰糖球的袋子,
是他离开前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