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熏香的白烟渐渐淡了下去,
卧房安静,
酒酿转了转手中茶杯,垂下眼睫,“没了...”
心脏像被秤砣拽到了肚子最底下,吴慧摇摇头,哎了声,
酒酿问,“大娘,我阿娘还在吗...”
她没抱希望,可问出口的瞬间还是恐惧于知道答案,
女人捂住脸,用力上下挫了好些下,疲惫的双眼胀得通红,
“没了...”吴慧说,
再无人出声。
酒酿忘了自己是怎么结束和大娘的那场对话的,
她从大娘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她不曾知道的阿娘,
大娘说,阿娘是为了救叶青才没了的,
当时那批男孩有一大半会被送去青楼当龟公,但有一小部分能分去书院做活,
阿娘得知后哭哭啼啼地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主动找到对她毛手毛脚的官差,宽衣解带,给叶青求了个好去处,
后来大娘被卖进大户人家当粗使婆子,而阿娘因为和官差的事情败露,被那官差推到前面顶罪,
司证堂判了阿娘鞭刑五十,
将她当场打死在那块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下。
那鞭子有多痛她岂能不知,她挨过,十下就打的她爬不起来,蜷在墙角等死,
她的阿娘从来都是娇滴滴的,手上长个倒刺都要难过半天,
这样怕痛的一个人,死前是有多绝望啊...
...
“我没娘了...”
“轩儿,我阿娘没了...”
卧房里,少女趴卧在小床边,一身轻薄的水烟纱裙垂在地上,似有千金重,压得她挺不起肩,直不起腰,
小人醒了,看见阿娘咯咯笑,窗户半开,清风拂进,轩窗顶上探下一枝盛开的桃花,
风一摇,花瓣晃悠悠地飘进屋,落在她半张开的手心里,
一只大手探到眼前,拿走了那片花瓣,
凌厉的冷松香闻的她脊背发寒。
“晚膳好了。”沈渊说,
男人边说着抱起孩子,“去吧,大娘等你好久了。”
少女怔怔回过头,目光空洞,无悲无喜,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沈渊移开交汇的视线,“她在前厅等你,轩儿我带走,晚上给你送回来...”
他说完就走,
酒酿等那人到了门边才开口,声音毫无波澜,听不出情绪,只是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的家人都被你害死了。”她说,
那人定住,她肯定他是想回头的,微不可见地动了下,硬生生忍住了,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她又问,
轩儿趴在爹爹的肩头,卖力地啃着小拳头,
他才四个月,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和爹爹亲,和阿娘亲,现在爹爹和阿娘都在,是他最安心的时刻。
孩子的爹爹低下头,一言不发,
酒酿忽然嗤笑了下,自嘲地摇摇头,“罢了...”
那人落荒而逃。
...
前厅,
吴慧看见来人立马起身,一句问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抱着孩子的男人大步从她身前经过,
逃难似的。
人刚走没影,就见一道月白色身影从屏风后走出,
“六六...老爷这是怎么了...”
她心有余悸,刚才看男人脸色铁青,别是吵架了,
做妾的敢和老爷甩脸子,可不能这么乱来,
酒酿笑笑,“无事,大娘,坐吧。”
她说着自己也坐下,给女人布置碗筷,
吴慧还没从震惊中恢复,看着一桌子菜是懵的,
芙蓉蛋花羹被放到眼前,被用藕粉色的玛瑙小碗盛着,蛋花打得极妙,龙须丝似的悬着,一看就是费了工夫做的,
这种蛋花羹出现在富贵人家的圆桌上本没什么,
可让她震惊的是这东西居然是那老爷亲自下厨做的!
真是见了鬼了哦!
当官的亲自做的东西她哪敢喝,不但自己不敢,还好意劝说道,
“六六啊,听大娘的话,你先给老爷盛一碗去,免得让他觉得你不懂礼数...”
女人一直都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就算为奴多年磨去了棱角,做事依然干练,
她说着便盛上一大碗蛋花羹塞酒酿手里,“走,跟大娘一起给老爷赔不是去。”
说完拉着少女就起身,一路拽着往侧屋走,
可怜天下父母心,
当女儿的不懂事,她得护着啊,
她家六六模样好,还刚给那当官的生了个儿子,那人自然宠到不行,
可男人么,不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等今后年老色衰了,不入那人眼了,还是这样一副爱答不理,一不顺心就甩脸子的模样,哪个男的受得了。
酒酿被一路推着走,走急了,蛋花羹泼一手,黏答答的好生难受,
她想转头回去,可她大娘是什么力道,拽的她根本停不下脚,
更何况和大娘刚见面,再如何也不愿让她不开心啊。
一路拽到大门口,女人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悄悄地敲了三下房门,
咚咚咚...
酒酿许久没有波澜的内心被这么一闹腾,突然就搅合了起来,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虽还是反感着沈渊,但突然觉得如果这能让大娘高兴,进去送碗羹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亲自送羹...
这岂不是等于主动凑上去求宠么...
她为何要求宠?
“大娘...就非要进去么...”少女委屈巴巴地看着身边人,一开口嗲的人骨头都酥了,
吴慧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酒酿一眼,
抬手,
咚咚咚...
又是小心翼翼的三下,
好安静,
无人应答。
酒酿长舒一口气,“回去吧,屋里没人。”
太好了,还好没人...
一转身,端着小碗抬脚就走,
“呐呐...”
稚气的童音响起,酒酿心弦一颤,
抬起头,
暮光四合,那人抱着孩子站在院中,清风拂,桃花飘落,花瓣落在他肩头,
他手上那着只小小的风车,吱呀呀地转,
那落日温柔地描摹,将她的孩子和孩子的爹爹一齐圈在了柔软的金色光晕里,
“柳儿?”
一开口,声音里是藏不住地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