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章为她生产做的准备,要远超闻蝉所见的一切。
柳妈妈咽了口唾沫,记得谢云章近乎严厉的叮嘱:
紧要关头,保大不保小。
“要么,就先将孩子的锁骨折断,仔细养着,应当还是能养好的……”
谢云章毫不犹豫,“就这么办。”
“不行!”
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只剩一口气吊着的闻蝉,不知从何处又找回几分力气。
攀住男人的手臂哀求:“我再试一次,我再试一次,别伤我的孩子……”
男人别过头,语气生硬:“最后一次。”
谢云章现在无比后悔。
闻蝉骨架小,不宜生育,他早就知道。
却拗不过她,还是眼睁睁看着她以身犯险!
他不能再心软了,哪怕这个孩子也是自己的,他承担不起再心软一次的代价。
闻蝉在柳妈妈帮助下,再一次抱住双腿。
剧痛袭来,是她第一次没有排斥,近乎感激地顺着痛苦用力。
闭眼那一刻,想起了娘亲,想起孤身漂泊数千里,最终又回到了这里。
似乎是错觉,她听见了王妗的声音,李缨的声音,还有旁的人,夹杂在一起难以分辨,都在让她加把劲。
“啊——啊——”
王妗和李缨确实进来了,却只能站在外间。
几个生育过的妯娌听闻她煎熬了半日,还没生下来,也纷纷来瞧她。
此刻最平静的反而是谢云章。
他立在产床旁,自上而下,将她的痛苦尽收眼底。
他已经想好了,只要这次不成,就一声令下,折断孩子的锁骨,结束这一场漫无边际的折磨……
却忽然,围布下传出一声嘹亮的啼哭。
“生了生了!出来了!”
凭心志吊着的一口气彻底松懈,闻蝉闭上眼,脑袋如花谢般耷落,连半分喜悦的力气都没有。
身侧男人也没好多少,脚步踉跄,扶住她的产床,才得以及时稳住摇晃的身形。
勉力睁眼,看见一把锃光发亮的剪子在烛火上烤了烤,“咔嚓”一声,一个瘦猫儿似的婴孩被抱出来,裹进早已等待良久的襁褓中。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王妗冲上来时一把鼻涕一把泪,撞了谢云章一下也没能顾得上,扑在闻蝉床头就是哭。
“姐姐,吓死我了姐姐,总算是生下来了……”
李缨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掉眼泪,转过身朝着角落抹了把脸,见闻蝉两边都被占了,只能先去看孩子。
“男孩儿女孩儿啊?”
柳妈妈刚把孩子的脸擦干净,肉嘟嘟白净净的,竟还有几分好看。
“恭贺三爷少夫人,是位千金!”
女孩儿。
谢云章撑着床头听见,有种尘埃落定的安稳感。
记得她说过,她就想要个女儿。
一举得女,应当再无遗憾了。
整整八个月,自己总算是陪着她,生下了一个女儿。
高大的身躯俯下,他蹲在床沿,用她汗湿的手抵在自己额边。
“我们有女儿了。”
闻蝉虚弱睁眼,看见几位妯娌正围着柳妈妈,笑着议论:
“这孩子真好看,生下来便是白白净净的,不像我那个,生下来皱皱巴巴,跟只猴儿似的!”
“我也头回见这么漂亮的孩子,这要是长大了,提亲的人还不踏破国公府门槛?”
李缨夹在一堆妇人中间,也说不上话。
见闻蝉眼巴巴往这儿瞧,对柳妈妈道:“抱去给她看看吧!”
王妗起身让出位置,闻蝉偏过头,和身后谢云章一起,第一次窥见了孩子的面容。
太小了,比寻常婴孩都要小。
还没她手掌心大的一张脸,也看不出像谁。
只是肌肤粉嘟嘟的吹弹可破,的确很漂亮。
“起个乳名吧。”身后传来男人疲惫,又夹杂着淡淡喜悦的嗓音。
闻蝉只沉吟片刻便道:“就叫阿绥吧,望她往后一生,平安吉乐。”
谢云章点头,“好。”
哪怕小阿绥到这世间第一场磨难,就差点出自他这位父亲之手。
谢云章在这一刻也是真心实意,希望女儿今后再无劫难,顺顺绥绥。
闻蝉看完孩子,便眼睛一闭睡过去了。
周遭杂乱的谈话声脚步声,很快也消失,归于平静。
她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期间哪怕肚子里还残留着隐隐痛意,和生产时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她不愿再睁开眼,只让痛意消散在梦中。
梦到有一只温柔宽厚的手,带着热意抚过小腹,慢慢的,痛楚缓解下来。
她睡了整整七个时辰,醒来时发觉梦中那只手还在。
他握着一块热水中绞出的巾帕,覆在自己的肚皮上,力度轻柔打着转。
“还痛吗?”
闻蝉下意识摇摇头。
也不知自己何时从那产床上下来,回到了平日睡的大床上。
“阿绥呢?”张口,下意识便是问孩子。
谢云章眼底划过一丝不自知的不满,低声道:“叫乳娘抱走了,夜里会哭,怕吵着你休息。”
见闻蝉勉力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谢云章伸手穿入她腋下,轻而易举将她提起。
“在月子里别乱动,不许下床,有事就叫我,知道吗?”
闻蝉的心神却都在孩子上,她的女儿,她还只看过一眼呢!
“把阿绥抱来给我看看。”
醒来说了两句话,句句离不开女儿。
谢云章默默计较着,却还是吩咐门口守着的青萝,去把乳娘唤来。
闻蝉还有些昏昏沉沉,眼见又是黄昏时分,仿佛还在昨日。
她却终于摆脱要人命的痛楚,安然坐在这里,看着一名三十出头的妇人抱着孩子进来。
“见过三爷,少夫人。”
闻蝉伸出手,“给我抱抱。”
她还没抱过自己的女儿呢!
乳娘倾身,将醒着的婴孩小心送到她臂弯。
小阿绥便似认得娘亲似的,不哭也不闹。
反倒是闻蝉生出要落泪的冲动,仰头问谢云章:“你抱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