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散去,宋家筹备已久的喜宴结束,前院风平浪静,后院刚结束一场无形的“硝烟”。
聘来的厨子本来都心怀埋怨,觉得宋家事多,又是威胁又是吓人,不过人家是当官的,民不与官斗,也只好咽下这口气,结了尾款准备走人。
没想到临走前黄叶又给他们每人发了个红封,每封赏银竟然有六两,比他们东家给他们的工钱多了几倍,一时间再也顾不得生的那点闷气,个个喜笑颜开地道喜,好听话一句比一句夸张。
下人们各自散去打扫院子收拾厨房,桂谦说了句,“行了,都忙活一天了,收拾差不多就开饭吧,今儿大菜多,吃完了都好好歇歇,明早起来再收拾。”
家里备得东西只多不少,晚上宋家的仆人又摆了几桌的席面,孟晚等人则都聚集在荭草院里,其余孩子喝了药都被家人接走了,常金花留在屋里照看阿砚。
“小辞,这里没你事了,你快回去,阿寻那边还等着呢。”孟晚先把楚辞给劝走,本就是他们的新婚之夜,耽搁到现在。
送到门口孟晚还不忘叮嘱一句:“明日早起不用请安,让阿寻多睡会儿,晚上再到你祖母这里用膳。””
手比划到一半,楚辞羞涩地点了点头,红着脸回了新房。
常金花哭过一场,抱着虚弱的阿砚不撒手,“咱们和沈家又没有什么仇怨,何至于此啊?”
下毒这种手段,常金花在乡里听都没听过,自白天在荭草院听到了,心里就一阵胆寒,到如今还有些忐忑不安。
孟晚沉默了一瞬,扭头和宋亭舟对视一眼,宋亭舟双目中是极为复杂的情绪,他们知道,阿砚被下毒,其中内幕众多,此刻并不是向常金花剖白的好时机,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家里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娘,也怪我在外面不知收敛得罪了人,往后咱们家里仔细注意着些,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孟晚坐在她身边极力安抚道。
“你就算在外和旁人争吵几句,也不至于在咱们家大喜的日子跑来下毒,是人心险恶,怎么能怨到你头上。”常金花不知道太多大道理,却也晓得是旁人起了坏心才会对阿砚一个孩子出手。
见她越说越伤心,孟晚忙岔开话题,“娘,不是说雨哥儿和宋治定了亲,可说了何时成亲?”
提到另一桩喜事,常金花才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宋治家也想让儿子早点成亲,等年底了他从昌平返乡,便要筹备和雨哥儿的婚事了。”
“他那个大姑不说又出什么幺蛾子吧?”孟晚还记得去年村里的事,和宋治大姑那一身的泼赖劲儿。
常金花手掌抚着阿砚散开的乌发,对外人的心都收敛到了亲孙子身上,白日连卢春芳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当作闲话家常似的对孟晚说:“去年她家雀哥儿和离之后,宋治大姑就安生不少,宋治爹在府城给人拉车,宋治也写书挣钱,父子俩有些积蓄,在府城买了座一进的小院儿,意思是婚后将雨哥儿接到府城去,往后就不回村里了。”
孟晚是看在常金花的面子上才照应雨哥儿几分,如今听闻他有了归宿,也真心实意地说了句,“那也不错,等他成亲了我给添份嫁妆。”
常金花心不在焉,“欸,到时候再说吧。”
苇莺枝繁两个妥帖的人都来荭草院陪朱颜一起看护阿砚,三人轮流值夜,小院并不缺人,宋亭舟劝常金花回自己屋子休息,“娘,你早些歇息吧,明日儿子便去顺天府审出真凶,您不必过多挂念。”
常金花虽然惦记阿砚,却也心疼孟晚和宋亭舟忙活一天也没好好休息,便也没多待,被孟晚和宋亭舟送回了自己院子。
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孟晚托着半干不干的长发躺进被子里,疲惫感漫上四肢百骸,他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但脑中惦记着别的事,却让他不能陷入熟睡。
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宋亭舟带着一身水汽,动作轻缓地将孟晚搂进怀里。
“会是上面那位吗?”孟晚仿佛梦呓一般轻声问了一句,若不是宋亭舟就贴在他身边,下巴埋在他微潮的发间,根本听不到这句话。
宋亭舟将唇贴在孟晚耳边,吐息温热,“不是,是那些世家大族,雪生在巷子里堵到了两拨人。”
孟晚唇缝微启,“一石二鸟?”
月光透过洁白的窗纸洒在床幔上,宋亭舟在帐中低叹,“不错,一石……二鸟。”
但那两只鸟,却不会是他和沈重山。
接下来几天,盛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不是顺天府尹审了一宗离奇下毒案,也不是后宫的容妃娘娘被禁足,沈家那个疯婆子似的二夫人跑到宋家大闹反被抓进顺天府关了起来,而是宋大人夫郎孟氏之彪悍,以一己之力把勤王妃都给气晕过去不说,连宁平县主都在他手底下吃瘪。
继孟晚两次正旦宴舌战先帝、新帝的两位宠妃后,又为他添上了一场战绩。
好处是自宋亭舟升官后,如雪片般堆积桌案上的柬帖没了,孟晚不用想借口回帖,耳根清净了不少。
坏处是孟晚现在出门总觉得自己不像是人,而是林中刚下山的猛兽,让人避之不及,甚至连坊间都开始传闻孟晚性格究竟有多彪悍,真正经历过的夫人、夫郎们回去虽然没敢大肆宣扬,可也没少议论。
“性子也太过刚烈了,我活到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谁家夫郎有他这么恣肆的。”
“那可真是个硬茬子,按他自己说的,真是不顾半分脸面了。”
“愣头青见过,不说没规矩的沈二夫人,寇大人家的朱夫人刚被接进京城的时候也闹了不少笑话。”
“两者岂能混为一谈,人家孟夫郎精明着呢,别看当日耍混发狠,可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只有他告别人,别人就是想告他也没理。”
“说的也是,那天他说要换上诰命礼服去御前告状,我还只当是吓唬人的,谁承想第二天他竟然还真去了。”
“皇上因为他斥责了容妃娘娘,沈二夫人上门去闹又被抓进了顺天府,两家的梁子真是结大了。”
沈家是本朝新贵,沈重山又掌管盐运事宜,家里是不缺银子的,哪怕沈重山还在扬州任职,京城里只有二弟一家和他的一双儿女,沈家宅子也是二重城顶好地段的四进大宅。
沈三小姐此刻正在宅院中急地乱转,“大哥,你说怎么办才好,二婶在顺天府不会受刑吧?”
“二婶太过莽撞,我从太和殿才告假回来,便听到她去宋家大闹的消息,沈家本就理亏,她这么一闹更是让两家关系雪上加霜。”她面前是位面容清隽的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气质温和雅致,哪怕眉间拧起了褶皱,也掩不住那份温朗,他便是沈重山的嫡长子沈徽。
沈徽高中二甲,此时本该在太和殿被礼部官员教导着学习宫中礼仪,以便月底殿试面圣的时候,行规举止没有半分逾矩之处。
可容妃娘娘被禁足的风声实在传得太过,连他都有所耳闻,只好告假回家,询问家人出了何事。
结果前脚沈徽刚出了宫门,后脚家中长辈被抓入顺天府的消息又砸在头上。沈重山不在,沈家二叔也在扬州,家里就沈三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娘在家,哪怕她已经是个顶有主意的小姑娘了,摊上这么大的事也难免自乱阵脚。
“我明明在家跟她说得好好的,还派身边的玉树去看着她,玉树也会功夫的,怎么会拉不住她呢?”沈三小姐话说出口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琼花……琼花下毒被抓去了顺天府,玉树……玉树不会也……”青天白日的好天气,沈三小姐却只觉得寒意直蹿脑门,在她脑海中炸响,日光照在身上也驱散不开这股凉意。
沈徽扶了妹妹一把,语气有些难以置信,“下毒的是琼花?怎么可能,她和玉树都是父亲身边的,这次回京特意让你带在身边。”
“定是父亲的政敌,把这两个内奸放到了父亲身边!”沈三小姐已经被自己的猜想吓坏了,“哥!快把玉树叫过来,定是她故意在二婶身边挑唆了什么,不然二婶虽然耿直,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闯祸。”
沈二夫人是蛮横不知情识趣,可也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在已经得罪了人的情况下,还去宋家送把柄呢?
沈徽听了妹妹的话倒是想得更多,“你先别急,玉树就在家里,跑又跑不了,不管她是不是探子,暂且都不要轻举妄动,我先给父亲去上一封信再说。”
“还有二婶那里,你也不许去顺天府打探,那不是你个姑娘家该去的地方,二婶打上门去虽然不好看,但也判不上什么大罪,过两天也就放出来了。”
——
与沈家兄妹的惊疑猜忌不同,宋家自办完了喜事之后家里一派祥和,不论主仆都狠狠地歇了几日。
阿砚用了楚辞的几副药后清了余毒,但人瘦了一大圈,圆润的下巴都依稀瘦出了些轮廓,常金花恨不得立即给他补回来,后院天天飘着香气。
后院原本小花园的位置被耕种成大片菜地,晨时的露珠还有些残存在嫩绿的叶片上,若是一会儿能侥幸不被微风吹拂,掉落泥土,也会被晌午浓烈的炙阳晒干水分。
阿砚的假期延长,通儿也找了个理由向郑肃告假,这会儿两个孩子在院里追着雪狼跑,试图教它爬树。苇莺云雀坐在廊下的小凳子上做针线活,枝繁枝茂候在菜地边上摘菜。
新抽韭菜翠色如碧,一排排的整齐又茂盛,孟晚左手拎着一个竹篮,右手持了一把钝涩的剪刀,咔哧咔哧地从韭菜根部开剪,很快便剪了挂尖儿的一篮子,随后递给枝繁枝茂让他们把菜摘好。
“娘,一篮够不够?”孟晚对着厨房喊。
常金花自厨房里走出来回应,“够了,再摘些荠菜和菠菜来,拌凉菜用。”
“我去我去!阿爹轮到我和通儿了!”阿砚和通儿小跑着过来,鼻尖额头沁出一层热汗。
盛京气候正是凉爽的好时节,两个孩子纯属是玩的。
孟晚把篮子交给他们,“去吧,别把祖母菜地里的幼苗给踩坏了。”
今天家里包饺子,有纯肉的、韭菜虾仁的、香菇鸡蛋……种类繁多,谁都照顾到了。
孟晚净了净手,进厨房帮常金花和面,没过多长时间楚辞也带着阿寻过来了。
“将妗霜他们都送走了?”孟晚问道。
阿寻洗了手也过来帮忙,“我们把人送到城外,那拓叔便不让我们往前送了。”
因为孟晚当初一句戏言,顺水推舟地就把楚辞收为义子,导致孟晚和宋亭舟的辈分突然升高,阿寻也跟着瞎叫人。
孟晚被他的叫法噎了一下,“你在那拓面前也这么叫他?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阿寻弯起唇角,身上穿的是孟晚给他置办的春衣,颜色鲜嫩的褙子衬得他灵动可人,“他说他会尽快成亲生娃。”
“哈哈!”孟晚大笑。
又破防了一个人。
楚辞在一旁沉默地听着,时不时抬头看他们一眼,眉眼温柔,远比威严渐盛的宋亭舟温润。
常金花的各类馅料都弄好了,先端过来一盆肉馅,问了小两口一句,“你们上门给赵家小公子清毒的时候,还顺便治好了赵家长媳的病?他婆母一大早就上门道谢,拉了一车的东西来,你阿爹睡懒觉,还是我招待的。都在后面库房呢,吃了饭叫人拉回你们院儿里去吧。”
阿寻摇摇头,他帮忙擀饺子皮,说话的时候也没耽误干活,“我和夫君什么都不缺,院里都快堆不下了。她儿媳得的是乳岩之症,这病不好治,之后还要再换方子。”
孟晚左手托皮,右手填馅,指尖飞快地打了个旋儿,瞬间便捏好了一个圆嘟嘟的饺子。他只是包了个饺子的功夫,心思便转了一圈,“你医术高明,又是小哥儿,往后定会在盛京闯出名堂,咱们家不比当日,极少有不长眼的会找你麻烦,却也不得不防,进入他人家内宅,身边定要带着小侍。”
阿寻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晓了阿爹。”
孟晚:“……”虽然听了几天,但还是有点不适应,他从孟晚哥哥变成阿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