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音开口问道:“什么宴会?灾疫未除,知府大人怎会办宴?”
六县百姓,民不聊生,周世恒竟还敢办宴?
他可真是半点不遮掩。
“正是为了灾疫办宴,”粉衣女子开口回道:“五日后,知府邀请了临川所有的士绅商贾登门赴宴,正是为了集齐众人的力量,赈灾救疫。”
另一紫衣女子附和:“是啊,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邀约名单内。”
黄衣女子问道:“你们东家是谁?应该也被邀请了吧?”
江元音闻言了然。
什么集齐众人的力量赈灾救疫,分明是贪污了朝廷的赈灾款不够,侵占倒卖粮草、药材不够,还想把城内士绅、商贾的家底通通压榨一遍。
他们胃口可真大。
江元音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可临川不是不准随意进出么?你们为何会感染上疫病?”
一听到这个,三人眼里热泪涌动,委屈不甘掺杂着忐忑惶恐。
“我们姐妹几个不过是‘飞莺阁’的舞姬,压根没出过临川,但知府大人……尤其是其侄少爷周康飞都很爱来我们这饮酒作乐。”
“周少爷隔三岔五便来,他近来时常出入六县,每次外出归来都会歇在飞莺阁,招我们姐妹几个伺候,想来是他把疫病传给了我们。”
“好在近几天周少爷不知为何都没来,否则我们怕是早就瞒不住了……”
知晓周康飞行踪的李掌柜,难掩心虚地望着江元音。
江元音不想其注意力往周康飞行踪上跑,继续问道:“为何要瞒着?周少爷当有充足的治疗疫病的药物,你们把病情告诉他,他同你们有交情,当会救你们才是。”
三个女子不住摇头。
“什么交情,我们不过是他们消遣的玩物,若知晓我们得了疫病,他只会直接杀了我们,哪会浪费药物给我们治病。”
“我们不是飞莺阁里初次感染上疫病的,先前也有姐妹染病被发现,直接被杀了……”
“阁里本来就没剩下多少姐妹,这次宴会我们不去便少了人手,惹怒知府大人会被杀的,我们染上疫病被知晓也会被杀,寻不到药物治病又会死,所以才来求医问药。”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啊。”
“救救我们,我们愿意为奴为婢,报答你们……”
“好,”摸清楚缘由的江元音应了,“我会想法子救你们,但有些事,需要你们配合。”
女子们跪地道谢,连声称着“一定配合”。
李掌柜欲言又止地望着江元音,满脸为难。
江元音示意伙计领她们去一旁坐着稍等,自己唤李掌柜去了后院谈话。
一入后院,李掌柜忍不住道:“小姐,治疗疫病的药材真的全被官府收购了,店里虽还有其余药材,但对治疗疫病怕是成效甚微,我们如何救飞莺阁的舞姬啊?”
江元音回道:“我自源城药铺带了些治疫的药材过来,足够治疗她们三人。”
虽说周世恒等人也有向邻近的源城的药铺,低价收购药材,但毕竟源城不似抚州,不许通行。
源城“杏林春”的王掌柜一直在想法子购入药材。
江元音唤青鸢与沉月去取药材,又问李掌柜:“周知府办这个赈灾救疫的宴会,没邀请我们店铺吗?”
他们不就是想打着“赈灾救疫”的名号,再压榨一波士绅、商贾的银钱吗?
当不会放过任何一家商户才是吧。
李掌柜稍作思索,回道:“许是先前采购药材时便知晓,我们药铺的东家不在临川,店里都是雇佣的人手,没几个钱,才没来邀约。”
江元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管用不用“杏林春”药铺东家的身份进入宴会,“飞莺阁”的舞姬都是一个好的切入点。
她们既常伴周世恒等人左右,指不定知晓更多其为非作歹的事迹。
三位女子摘了蒙面的薄纱,脸上脖颈上已有了多处溃烂,涂了厚重的胭脂水粉,也依旧遮盖不住。
药铺郎中给三位女子一一看了诊。
不待郎中出声,她们便急声询问:“约莫多久能好?”
“好全后可会留痕?”
“请郎中给我们用最好的药膏,我们若是留了疤,日后可怎么活啊。”
她们本就是以色侍人,做的是皮肉生意。
“难,难啊,”郎中没有弯弯绕绕,直言道:“你们感染有一阵了吧?这病气都发出来了,就是用了药,一时半会也难好,留不留疤我真说不准。”
眼看着三人又要抱哭成一团,江元音及时出声问道:“现下‘飞莺阁’除了你们三人,可还有其他人染上了疫病?”
先前同她们交谈,了解到“飞莺阁”里早有疫病。
被周康飞知道,不想浪费药材给她们治病,也不想她们把疫病传开,直接杀人毁尸。
因此,“飞莺阁”的舞姬越来越少,却从未传出有疫病,临川维持着“无灾无疫”的宁静假象。
只是马上要到周世恒的宴会,她们三人要是死了,阁主一时也寻不到替补的人,才对她们的病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们外出寻医。
她们摇头:“或许是有的,只是阁里的姐妹人人自危,生怕捅出来会被杀掉,都小心翼翼地藏着。”
她们三便是藏了好一阵了,直到身上的脓包溃烂越来越多,被阁主知晓,让她们出来求药碰碰运气。
“你们若是不离开‘飞莺阁’,而其他人一直带着病气,你们三个便是用了药也痊愈不了的。”
“可阁主不会同意我们离开‘飞莺阁’的……”
江元音道:“我会带上驱疫防疫的药,随你们去趟‘飞莺阁’。”
三人眸光瞬间亮了,惊喜道:“小姐仁者圣心,我们阁主、阁中姐妹,一定感激不尽!”
江元音整理好药材,便和沉月、青鸢,领着个郎中,随这三位女子去往“飞莺阁”。
这既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探听更多周世恒的所作所为,以及五日后宴会操办的细节。
彼时不过下午申时,江元音等人到达飞莺阁门口时,嬉闹玩乐声已不绝于耳。
回忆起在源城看到的难民们,和进入抚州地界后,金溪县和乐安县的萧条惨状,再联想到那些被沉重镣铐锁在荒野,受着劳役建仓的无辜百姓,江元音觉得这些声音格外的刺耳。
同在“灾区抚州”,可这些人的命运,天差地别,如此荒诞。
那三位女子看不到江元音帷帽下的表情,更猜不透她的所思所想,客客气气地领着她往后院走。
后院是她们歇息的地方,没到忙活的点,或是没有客人点名让她们伺候时,她们可以远离乌烟瘴气的前堂,在后院歇息。
后院非常寂静空旷,冷冷清清的。
女子们同江元音介绍道:“因为疫病陆陆续续死了不少姐妹,除了我们三个,其余姐妹当在前堂陪客。”
“小姐稍等,我这就去请示阁主,看何时能张罗在前堂陪客的姐妹们过来看诊。”
江元音表示了然的颔首。
未多久,女子请示了阁主带了位浓妆艳抹的女子回来,告知道:“前堂有客人,阁主只许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过来看诊,免得怠慢了前堂的客人。”
女子拿出一锭银子朝江元音递过去,“我们阁主说,辛苦诸位登门驱疫防疫,此乃定金,待诸位办妥了,必有重谢。”
江元音接过,转手递给了郎中。
接着郎中便坐于一处空屋内,挨个给过来的姑娘看诊开药。
江元音则和沉月、青鸢,点燃了艾草、苍术,为后院的每一间屋子驱疫。
约莫过了两刻钟,有个梳着丫鬟发髻的小姑娘过来,冲着郎中道:“这位郎中,请随我去一趟二楼,我家姑娘有请。”
这时刚在郎中面前坐下的女子,不满出声:“我才刚坐下,怜盈儿便把郎中唤走,那我岂不是白跑一趟?她要看病,自己不会下来?”
“我家姑娘身子不适,在厢房休息,没法走下楼来,阁主也说了,我家姑娘有甚要求尽管提便是,如何不能请郎中上楼为我家姑娘看诊?”
“阁主说阁主说,有甚了不起?我也是阁主说了,让我来后院看诊的!”女子越发恼怒,半点不让,“张郎君还在包厢等我回去呢,我凭何要让怜盈儿!”
丫鬟也毫不退缩,仰了仰下巴,回道:“是张郎中重要还是许大人重要,青柳姑娘若是心中无数,不如去请示下阁主?若是一会许大人来了,我家姑娘抱恙不能跟前侍候,许大人的怒气,青柳姑娘可能担待?”
“你——!”女子气红了脸。
眼看着两人便要吵起来,先前的粉衣女子拉了拉坐在郎中前的女子,劝道:“哎呀,算啦,你等一会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怜盈儿正得许大人欢心呢,我们可得罪不起。”
这时旁听良久的江元音,拿着艾草冲丫鬟道:“我随你去二楼,见你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