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的广播喇叭第三次响起时,叶辰正蹲在互助组的菜地里给黄瓜搭架子。粗麻绳在他手里绕了个结实的结,把藤蔓固定在竹竿上,指尖沾着的泥蹭在竹节上,留下道深色的印子。
“叶辰!叶辰!”傻柱的大嗓门从胡同口传过来,混着广播里“……轧钢厂招工名单公示……”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
叶辰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远处,傻柱正拽着个穿蓝制服的干部往院里跑,干部手里的黑皮包在阳光下晃出点光,看着像是公社办公室的人。
“叶大哥,好事!天大的好事!”棒梗比傻柱跑得还快,像阵风似的刮到菜地里,小脸上沾着泥,眼睛亮得惊人,“广播说你被轧钢厂录取了!就是傻柱哥以前待的那个厂!”
叶辰手里的竹竿“咚”地掉在地上,砸得菜叶子颤了颤。他记得前阵子秦淮茹托人给报了名,说是轧钢厂缺个懂草药的厂医助理,活儿轻省,工资还高。他本没抱太大希望,毕竟报名的人能从公社排到巷尾。
“真……真的?”他下意识地问,声音有点发紧。
“还有假?”傻柱已经拽着干部到了地头,干部手里拿着张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上头那行正是“叶辰”两个字,旁边还画了个红圈,“王干事亲自来的,说让你明天就去报到,带好身份证明。”
王干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堆着公式化的笑:“叶辰同志,恭喜啊。你在救灾期间表现突出,又懂草药,厂里领导特别批准的。这是报到单,明天上午八点到厂办公室找李主任,别迟到。”
叶辰接过报到单,指尖有点抖。粗糙的红纸边缘被风吹得卷起来,上面的黑字像是活了过来,在他眼前跳。轧钢厂,那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厂,进了厂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去。
“谢谢王干事,谢谢……”他把报到单小心地叠起来,塞进贴身的口袋,那里还揣着半块给槐花留的糖。
“客气啥,这是你应得的。”王干事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菜地里生机勃勃的黄瓜架,忽然话锋一转,“对了,还有件事。厂里接到举报,说地震后有些不法分子私藏了国家财产,藏在旧院落里。上面要求各公社配合,对辖区内的老旧四合院进行安全排查,主要是看看有没有藏匿的物资或危险品。”
这话一出,傻柱的笑僵在脸上:“排查?啥意思?要搜院?”
“不是搜,是安全排查。”王干事的语气严肃起来,“主要是看看房屋结构有没有隐患,有没有私藏易燃易爆物品,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带了专业人员,很快就好,不会耽误大家太多时间。”
他话音刚落,胡同口就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几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扛着梯子、拿着手电筒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人叶辰有点印象,是轧钢厂保卫科的,以前跟傻柱打过交道。
“王干事,准备好了。”保卫科的人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目光在四合院的断壁残垣上扫了一圈,像是在评估从哪儿开始。
秦淮茹和何大清也闻讯赶了过来。秦淮茹手里还攥着刚纳了一半的鞋底,看见这阵仗,脸色有点白:“王干事,这……这好好的,咋突然要排查?”
“秦大姐放心,就是例行公事。”王干事安抚道,“很快就结束,不影响大家生活。”
可“排查”两个字像块石头,压得院里的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地震那会儿,谁家没从塌房里抢出点东西?三大爷的账本、二大爷的军功章、何大清的药酒、秦淮茹给孩子们攒的花布……这些东西说不上是“国家财产”,可被人翻出来,总觉得不自在。
“那……那你们轻点,别碰坏了东西。”三大爷搓着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堆藏在床底下的破铜烂铁——那是他打算攒够了换钱的。
“放心吧,我们有分寸。”保卫科的人说着,已经架起梯子往东厢房的屋顶爬,手电筒的光在黑暗的屋里晃来晃去。
叶辰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他想起自己床底下藏着的那包银元,是何大清硬塞给他的,说让他应急用。这要是被搜出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怕是要惹麻烦。
“傻柱,你帮我盯着点东厢房,我回屋拿点东西。”他低声对傻柱说,趁人不注意,悄悄往自己的棚屋走。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保卫科的人已经开始检查西厢房了。三大爷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念叨:“轻点,那是我孙子的课本……这个是腌菜的坛子,没东西……”二大爷则梗着脖子站在自家门口,像是在站岗,却时不时往屋里瞟,估计也藏了啥宝贝。
叶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棚屋就在西厢房旁边,说是棚屋,其实就是用几块木板搭的简易房,连个正经的锁都没有。他快步走进去,掀开床板,那包银元就藏在稻草底下,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
“咚咚咚”,有人敲门。
“里面有人吗?例行检查。”是保卫科的声音。
叶辰手忙脚乱地把银元塞进怀里,用衣襟盖住,深吸一口气,拉开门:“同志,有事吗?”
“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安全隐患。”两个年轻人走进来,手电筒的光扫过屋里的陈设——一张木板床,一个破木箱,墙角堆着些草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就这些?”其中一个人皱了皱眉,用手电筒照了照床底。
“嗯,我就住这儿,简单点好。”叶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手却下意识地按住怀里的银元,生怕掉出来。
年轻人没发现啥异常,又检查了墙角的草药:“这些是啥?”
“都是草药,治病用的。”叶辰解释道,“院里有人受伤,我采来给他们敷的。”
那人捏起一根独活闻了闻,没再说啥,转身走了出去:“好了,下一间。”
叶辰看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赶紧把银元重新藏好,用稻草盖严实,这才走出屋。
院里的排查还在继续。秦淮茹的屋里,保卫科的人正在检查那口大木箱,里面全是孩子们的衣裳和被褥,秦淮茹跟在后面,脸色发白,却还是强作镇定:“都是些旧衣裳,没啥值钱的。”
何大清的屋里也被查了,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个空酒杯,任凭他们翻箱倒柜,嘴里还哼着小曲,像是啥都不在乎。可叶辰看见,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都捏白了。
最紧张的是三大爷。当保卫科的人拿起他藏在炕洞里的小布包时,他差点跳起来:“同志,那是……那是我攒的粮票!不是啥违禁品!”
布包被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沓皱巴巴的粮票,还有几毛零钱。保卫科的人看了看,又放了回去:“知道了,注意保管好。”
三大爷这才松了口气,背着手跟在后面,嘴里嘟囔着:“我就说嘛,我闫埠贵是守法公民……”
排查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结束了。保卫科的人没查出啥“国家财产”,只在二大爷家的炕洞里找出个旧炮弹壳——是二大爷年轻时在部队捡的,一直当宝贝似的藏着,被勒令上交了。
“打扰大家了,主要是例行公事。”王干事收起本子,脸上又露出了笑,“叶辰同志,明天别忘了去报到,厂里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
“哎,忘不了。”叶辰连忙应着,把他们送出了胡同。
等人都走了,院里的人才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地上。三大爷摸着自己的粮票布包,心疼得直咧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被没收了。”二大爷则在骂骂咧咧,说那炮弹壳是他的军功,凭啥上交。
“行了行了,没出事就好。”何大清咳嗽着,喝了口酒,“叶辰,明天去厂里,可得好好干,别给咱院丢人。”
“知道了,何大爷。”叶辰点点头,心里却五味杂陈。轧钢厂的工作是好事,可刚才排查时的紧张,让他觉得这铁饭碗端着,好像也没那么轻松。
秦淮茹端来一盆刚熬好的绿豆汤,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喝点凉的,压压惊。叶辰,明天我给你缝个新口袋,把报到单好好收着。”
“谢谢秦姐。”叶辰接过碗,绿豆汤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心里却暖了些。
傻柱拍着他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明天我陪你去!我跟李主任熟,给你打个招呼,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夜色渐浓,院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叶辰坐在石凳上,看着大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三大爷在跟二大爷算今天损失的工时,傻柱在给菜窖加固,秦淮茹在教槐花认字,棒梗在给新栽的树苗浇水。
他摸了摸贴身的口袋,报到单的边角硌着皮肤,有点痒。明天,他就要成为轧钢厂的工人了,要穿上干净的工装,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不再是那个满身泥土的互助组组长。
可他看着院里的灯火,听着熟悉的笑声,忽然觉得,这破破烂烂的四合院,这吵吵闹闹的街坊,比那亮闪闪的铁饭碗更让人踏实。
“叶大哥,明天真的能穿上新工装吗?”槐花抱着布娃娃跑过来,小辫子上还别着那朵紫色的花。
“能啊。”叶辰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等发了工资,给你买糖吃。”
槐花咯咯地笑,跑回秦淮茹身边。叶辰望着她们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他站起身,往何大清屋里走——那包银元,还是还给老爷子吧。有些东西,藏着不如揣在心里踏实,就像这院里的日子,吵吵嚷嚷,却比啥都珍贵。
明天,他会去轧钢厂报到,会努力工作,会挣干净的钱。但他知道,无论走到哪儿,这四合院,这些人,都是他心里最踏实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