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化不开的墨,将海市的繁华晕染成一片模糊的霓虹。
宋眠坐在路边的花坛沿上,双臂紧紧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眼神直愣愣地望着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
昏黄的路灯从头顶落下,把她单薄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条无处可逃的痕。
脑海里还回响着便利店老板那句带着歉意却不容置喙的话。
她下午特意提前半小时到店,想着把货架再整理一遍,却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影正在收银台后熟练地扫码、找零。
老板从后面追出来,脸上堆着客套的笑,话里的意思却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割着她的神经 ——“人家是长期工”“总不能让人家不干”,轻飘飘几句话,就否定了她这段时间早出晚归的辛苦,也掐断了她在海市目前最稳妥的一份生计。
她甚至没力气去争辩,只是麻木地收拾好自己放在员工柜里的东西 —— 一个保温杯,一本记着单词的小本子,还有一支用了一半的水笔。
走出便利店时,手里攥着那叠薄薄的现金,纸币的边缘硌得手心发疼,却远不及心里的空落。
这是她这些日子赚的钱,原本她还想靠着这份工作维持她找到下一份工作,再撑过这个月的房租和伙食费,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顺着衣领钻进衣服里,宋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沿着街边慢慢走着,脚步没有方向,像一片被风吹动的落叶。求学被拒的挫败、失业的迷茫、前路的未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
她想不通,自己明明已经拼尽全力了,为什么生活还是要一次次把她推向绝境?
不知走了多久,她在一个街角的路灯下停住了脚步。
路灯的光晕里,一个身影蜷缩在长椅上,格外扎眼。
那是个穿着精致连衣裙的女人,裙摆上沾了些灰尘,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泪痕斑斑的脸颊上。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酒瓶,瓶口还在往下滴着酒液,时不时抬起头,往嘴里猛灌一口,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声顺着风飘过来,带着一股破碎的狼狈。
酒精的辛辣味混合着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宋眠下意识地想绕道走开,她自己都自顾不暇,实在没多余的力气去顾及别人的悲喜。
可当她的目光掠过女人通红的眼眶,听见那藏在呜咽里的绝望时,心底某根弦突然被轻轻触动了。
那种被命运狠狠抛弃、孤立无援的感觉,她太熟悉了 —— 就像她被英德拒之门外时,那种努力被轻易否定的不甘;就像她被赵明珠他们霸凌,人人嘲笑、无人在意的屈辱;就像她此刻失去工作、茫然无措时,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
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宋眠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便利店。
她掏出兜里的现金,用明天买吃的钱买了一杯热奶茶和一包纸巾。
走出店门时,宋眠感觉口袋明显空了下去,但看着手里那杯冒着热气的奶茶,心里竟莫名生出一丝微弱的笃定 —— 至少,她还能给另一个深陷困境的人,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她轻轻走到长椅边,弯下腰,将奶茶递了过去:“姐姐,喝点热的吧,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
女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姣好却布满泪痕的脸。
她的眼睛通红,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浓重的醉意让她的眼神有些涣散,迷茫地看了宋眠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接过奶茶,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谢谢……”
“擦擦脸吧。” 宋眠又把纸巾递了过去。
女人接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流得更凶了。
她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手里的酒瓶被攥得咯咯作响:“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啊?我跟了他三年!
他深造的时候,我把我爸妈准备的嫁妆钱都拿出来了,我天天起早贪黑,他现在抱上有钱人的大腿,就嫌弃我了?轮得到他嫌弃!
说什么只有本科学历,还在那种地方上班,配不上他这个‘成功人士’。花我钱的时候怎么不说配不上!怎么不说是那种地方!什么凤凰男,根本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眼泪混着酒液往下淌,把精致的妆容糊成了一片。
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愤怒和不甘,像决堤的洪水,借着酒劲一股脑倒了出来。
宋眠没有打断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长椅的另一端,偶尔递过一张纸巾。
她静静地听着,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共鸣。女人的付出被轻易否定,就像她的努力被一句 “贫民污染环境” 碾得粉碎;女人的真心被肆意辜负,就像她小心翼翼守护的尊严,被阶层的偏见反复践踏。
那种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绝望,那种真心错付的痛苦,是不分身份、不分境遇的,相通得让人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哭诉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啜泣,酒劲也彻底上来了,眼神越发迷离,身体摇摇晃晃的,随时都可能从长椅上滑下去。
宋眠看了眼手机,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她租住的出租屋就在附近两条街,原本打算现在回去准备明天去找工作的事,可看着女人这副醉醺醺、毫无防备的样子,她实在放心不下。
“姐姐,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宋眠试探着问道。
女人摇了摇头,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声音含糊不清:“不…… 不回去…… 那里全是他的影子…… 我不想看见……”
宋眠犯了难。
她的出租屋只有七八平米,狭小又简陋,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折叠桌和一个简易衣柜,连个落脚的多余地方都没有,根本容不下第二个人。
她也明白带一个陌生人回去很危险。
可……看着女人那双布满红血丝、写满无助的眼睛,她那颗刚被生活磋磨得千疮百孔的心,却狠不下来。
她想起自己刚到海市的那天,身无长物,站在陌生的街头,举目无亲,连找个住的地方都难,若不是遇到好心的房东阿姨,愿意低价把这间小屋子租给她,她恐怕早就流落街头了。
人在难的时候,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都能成为支撑下去的光。她现在,或许也能成为别人的那束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