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贝蒂女士收纳证物之后,两人还是沿着路,将整个地下监牢又逛了几圈。主要是正玉在逛,贝蒂女士只是跟着,而后深刻感受到——为什么西尔文家族不让正玉自行行动。他是真能逛啊。
正玉将能找到的Npc残骸一一复活,连同只剩骨头的遗骸都被他搜刮出来。骨骼拼接的咔嗒声,在寂静的地牢中格外清晰。
贝蒂则让受害者们悬浮着离开,那些恢复健康陷入梦乡的躯体在空中微微晃动,像被无形之手轻轻托起的玩偶。
当两人重回地面时,这才松了口气。
地上的幸存者要比地下好找多了,两人四处搜寻,最后将被困在大厅的雷骑唤醒。
这些被艾娃带来的雷骑精英,在遭受操控死去时,并无怨怼和痛苦——因此维克多并未把她们变成真正怪物的能力。
被贝蒂发现时,这些穿着华丽衣裙伪装成贵族的假面女士,她们多保持着与怪物搏杀的姿态。
正玉对其施展了复活技:“请起吧,还不到死亡的时候。”
将西尔文雷骑小队复活后,其中一名看似官职颇高者出列,她行礼后郑重问道:“烦请阁下,艾娃统领可安好?那位格雷家主是否已亡故?附近居民可有遭逢不幸?”
正玉逐一作答后,这些骑士明显如释重负。
她们大多知晓正玉的存在,因此并未给正玉造成过多困扰,甚至在复活后不久,便主动承担起清理路障与陷阱的任务。看上去颇为沉稳,与正玉九年后所见的雷骑大相径庭。
正玉难免想起论坛中的传言。
——九年后的温斯坦骑士们,都是新起之秀,多源自此次战役的遗孤。
可成为了掌控暴力的利刃后,即便是曾受母亲教导的遗孤,也在仇恨中,忘却了雷骑最初建立的初衷。
说来也是,为守护而存的雷骑,与九年后为复仇而活的雷骑,当然会不同了。
“任务完成。”
正玉踏出庄园,转身凝视着废墟,突然笑了。
他曾在九年后的温斯坦城游历过,知道这里会成为一家名为锈钉的酒馆,而维克多·格雷的名字只会成为酒客们的笑谈。
——这不就是克制此人的最佳方法吗?
正玉将自己所知的消息告知贝蒂,“既然他的力量源自‘被传说’……”他声音轻快地提议,“那就让传说沦为笑柄吧。人们不需要那么多恐惧才好呢。”
“这样也好,生命自会寻得出路,冲开枷锁、开疆拓土。只要给他们一个方向即可。”贝蒂女士同意了正玉的想法。
而正玉看着玩侏罗纪公园梗的贝蒂,陷入不知道该不该接梗的沉思。
贝蒂转身,凝视着身后的庄园,法杖深深插入地面。
藤蔓如苏醒的巨蟒般,紧紧缠绕住庄园残留的金属。那些金属发出凄厉的尖啸,仿佛婴儿的啼哭,在扭曲变形中渗出黑色黏液,散发着浓烈的锈味。
正玉也不再思考,转而俯身捡起一枚仍在颤抖的锈钉,看着它在阳光下化为灰烬。掌心传来灼烧的刺痛,一个笑脸形状的痕迹,正随着灰烬飘散而逐渐消逝。
看来那些尸骨无存的受害者们,在弥留之际恢复了理智。
最终魔法聚拢形成的巨大锈钉轰然坠地,格雷庄园中,这场看似恢宏的幻术火焰终于彻底熄灭。
此时自地底传来的碎裂声,不似建筑坍塌,反倒像是有什么人,终于吐出了哽在喉间数百年的那口闷气。
贝蒂的魔法将身后的救助人一分为二,一边是臣服于维克多的倡鬼,一边则是尚未沾染鲜血的受害者,她将其交托给西尔文家的雷骑们。
至于西尔文家族,因为这两人行径而快速塞满的地牢?应当是还能挤挤的,你看这些雷骑也没人有意见呀!
“灵云应该已看到礼物了吧,”正玉随幸存者和雷骑返回西尔文城堡,他记得灵云对他的盛情款待,故也赠予灵云一份厚礼。“巧合的是,维克多的火焰将你的家人尸首搬运至地底——若他们遭遇厄运,是维克多口中的命运回响,那么他们与我相遇,这亦是时运使然。”
九年后。
温斯坦城。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成衣店的招牌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然而今日,狐人富商灵云并未如往常一般开门迎客。他静静地坐在窗边,怀里抱着已然长高些许的妹妹跳珠。
小姑娘的毛发柔软而温暖,带着幼兽特有的蓬松感,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灵云的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她的绒毛,指尖却微微发颤——他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的妹妹?
——她不是早已死在那个雨夜了吗?
窗外的鸟鸣声、街市的喧闹,此刻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灵云的耳尖轻轻抖动,却只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上苍啊,莫非这是您对我开的一个玩笑?难道我的妹妹也会如志怪杂谈里的精怪一般,在知晓自己已然逝去的真相后,再度弃我而去吗?
“哥哥?”
跳珠仰起头,琥珀色的圆眼睛里映出他苍白的脸。她的小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肉垫柔软的触感让他猛地一颤。
“……无妨,”灵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想吃些什么?”
他最终选择了沉默,将那些血腥的过往狠狠咽下,仿佛只要不说出口,眼前的幸福就不会像泡沫般破碎。
——可是,这怎么可能?
——医师正玉……是你做的吗?
虽然他知道正玉先前复活了很多温斯坦城死于屠城的居民,但灵云交好他时,没有抱有期望。
因为他深知他的亲人尸首,早在多年前的雨夜,就已被维克多天赋所生的熊熊烈火焚烧殆尽。
他当然期望全族惨遭屠戮,只是他的一场噩梦。也期望正玉能够让他的族人全部死而复生,但这可能吗?
他暗自揣度,维克多极有可能将他妹妹剥皮剔骨,制成了毛毯和标本,再不济也可能是做成了狐首,然后被正玉遇到后复活。总之,还好妹妹是只健康强壮的狐狸,毛色也是族中翘首,否则便无法死而复生了。
灵云暗自庆幸,他想起城中那些莫名复生的居民,想起那些被贵族珍藏的兽人毛皮标本,胃里突然翻涌起一阵酸涩。
如果妹妹能回来,那族人呢?我的姐姐和母亲呢?她们的皮毛是否也曾被制成某位贵族的装饰,能否高价买回,而后找正玉施展复活术?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灵云僵硬地转过头,随即瞳孔骤缩——
母亲和姐姐正站在门口,毛茸茸的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阳光从她们身后漫进来,给她们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像是从旧日梦境里走出的幻影。
母亲与姐姐笑着拍打灵云僵直的身体。
“哈哈,这小子还是这样,一被吓到就不能动弹!”母亲声音依旧爽朗,带着他记忆里的烟火气。
灵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颤抖着视线向后望去——客厅里,或站或坐的,是一群毛茸茸的身影。
他的族人。
他们好奇地打量着九年后的世界,有的摸着电灯开关惊叹,有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还有的凑在窗边,嗅着风中传来的面包香气。
一切都鲜活得不真实。仿佛被维克多屠族那一夜的雨,当真是他的幻觉。
——医师。
他低下头,把脸埋进妹妹温暖的绒毛里,无声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