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璞的那盘残局还摆在那里并未收起，他径直走向先前所坐位置。
杨业很识趣的拉着杨展忠坐到了对面。
片刻之后，有老仆端着茶水进来给三人奉上。
端详着那盘残局，杨业乐了：
“姚相棋力之高，就是整个须弥洲都难逢敌手，今天为何摆上了一局早有定论的残局？”
姚璞的腰杆挺的笔直，抬手抓起一枚圆润白子，捏在手中轻轻摩挲，笑道：
“定论是前人下的，破局之法未必只有一条，我是想看看是否能再开一条新路。”
杨业点点头，赞叹道：“姚相的眼界高，说不定还真能再找出一条路，到时棋谱上也能添上一笔姚相的大名！”
姚璞轻声问道：“殿下与我手谈一局？”
身为太子，又有个臭棋篓子的父皇，杨业对围棋一道并不陌生，打小就学过，只是他与佘苑一样，不喜此道，棋盘上的棋子，远不如活生生的人来的有趣。
“臭棋篓子，就不在姚相面前丢人显眼了！”
沉默片刻，姚璞终于是问了出来：“到底是何事，能让殿下移驾来找老和尚一趟？”
在杨展忠震惊的目光中，杨业忽然起身，对着姚璞作揖行礼，郑重道：
“杨业此行是与姚相道歉的，先前在朝堂上的举动，让姚相在父皇面前落了面子，还请姚相末要怪罪！”
姚璞一愣，摩挲着白子的手指都顿了一下，他无所谓的笑了笑：
“这话说的，和尚我怎敢怪罪你？殿下是大业太子，是储君，未来注定要坐上那张龙椅的，百姓受苦，作为储君能在圣上面前仗义执言是理所应当，能有殿下这样的储君，是大业的幸事！”
杨业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落在姚璞脸上，就连周身气势都跟着一变，问道：
“姚相的意思是，血肉尊一事，确实与你脱不开关系？”
将茶杯举起，杨业忽然被拽离姚府，周遭一切都消失不见，陷入一片黑暗。
面前只剩下举着茶杯喝茶的姚璞，就连身后坐着的杨展忠都消失不见！
茫然环顾四周，杨业身上那些平日里瞧不见的金色气息瞬间大放光彩，金光在黑暗中却照不亮一片空间，此刻的他，就像是披上了一件法衣！
一条真龙虚影在金黄法衣上盘旋游走，龙爪在他的左肩上定格，那颗龙首也跟着凑在耳边，对着依旧坐在蒲团上的姚璞狰狞嘶吼！
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时，他微微仰头看向杨业，那双眼眸终于是睁开了。
漆黑如墨的瞳仁与此处空间的黑暗如出一辙，那金光都都照不进去，明明是盯着杨业，却照不见半点影子！
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杨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肩头伏着的真龙虚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姚璞，你不是瞎子，你看得见？”
姚璞呵呵一笑，随手一招，便有一粒火光飘荡而来：
“殿下！此处只有你我两人，杨展忠不会有所觉，我也就不瞒着你了。”
“你口中的血肉尊不是与我有关系，而是和尚我啊，就是血肉尊！”
“谒心城外村落百姓供奉的，是我的法身，那些孩子的五感，也是我剥夺的，他们本源和灵气，在村落中彻底没有可用之人后，便会化作虚无缥缈的江流滚滚汇聚，最终去处，便是我！”
他嘴角勾起，笑容有些森然，平日里面容平淡毫无架子可言的黑衣僧人消失不见。
杨业瞪大双眼愣在原地，虽身处异地，却不曾有恐惧之感，只是觉得眼前人该死，也必须要死！
这是一种，愤怒。
“为什么？你不是受大业百姓称赞的黑衣宰相吗？为何要对我大业子民下手？”
他质问着，想要知道个所以然来。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那一颗光头，姚璞的那对漆黑瞳仁稍稍偏移，落在那条真龙虚影上，笑着摇头道：
“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大道前程啊！我姚璞如今是十二境，还不够，远远不够！”
“殿下可曾见过这天下真正顶端的修士？那是真正的长生不朽，真正的超脱一切！”
“我姚璞也要与他们平等对视！让曾经对我趾高气昂的某人好好瞧瞧，小和尚会长大，有能力与他并肩而行，甚至有机会比他更进一步！”
“大业的百姓们，能作为未来至高存在的道基，这是他们的荣幸，也是大业王朝的荣幸！放心，杨氏还是杨氏，你杨业也会是大业以后的皇！”
杨业的情绪忽然失控，在这黑暗空间中向前扑去，试图抓住姚璞的衣领，却是扑了个空，那袭黑色僧衣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另一边。
“想要那大业亿万子民的性命做你的垫脚石？姚璞，你妄想！只要杨业还有一口气在，”
眨了眨眼眸，姚璞抬手搁放在额头上，身形一闪，又出现在了杨业身边，在其耳边轻笑道：
“妄想？殿下，这你说了可不算，事在人为！布局这么多年，我还真没有想过失败。”
“就凭你杨业？做不到的！无心老和尚、陆天、杨展忠、沈明？再加上那些人心浮动，还指不定站在那一边的捕蛇人？不够，远远不够，可别小瞧了我姚璞啊！”
杨业一转头，姚璞又瞬间消失在身边，转头看去，竟是从身后缓缓走来。
“你就不怕遭受天谴？那么多条性命，你接得住这份因果？你一个和尚，残杀同洲凡人，良心上过得去？”
姚璞无所谓的耸耸肩，坦然道：
“须弥洲非是我乡，姚璞真正的故乡，在那水泽！”
“远渡重洋来到须弥洲，为大业尽心数十年，这都是我的报酬，有什么良心过不去的？”
“至于因果一说，不劳殿下费心，等我先跻身十三境自有办法！再寻一条大道入十四，天高地阔，这因果还有谁能来找我报？”
杨业的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姚璞，眼中满是杀机。
姚璞来到他面前，无视那件金色法衣与真龙虚影，单手就抓住了他的头颅。
“殿下，你想知道的我可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疑问？”
被抓住头颅，杨业感受到有一股阴寒气息，在向自己袭来，那气息的味道，好像是叫死亡。
杨展忠端起茶水一口饮尽，杨业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那片极致的黑暗开始倒退，姚府中的景象再次回归。
强烈的眩晕感让他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一切如常，姚璞还是那副平淡表情，轻轻抿茶，就好像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背后满是冷汗，一袭龙袍都已被打湿！
屋外池塘中的那朵未开苞莲花，最外层的花瓣轻轻颤动，一片花瓣绽开。
虽只有一片，却露出了内层的颜色，那颜色，鲜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