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僧人静坐于室内蒲团上，身前摆放的一张棋盘，纵横十九道布满黑白两色的圆润棋子，是一盘残局。
姚璞闭着双眸，时不时从棋罐中捻起一枚棋子，停顿片刻，却不落子，面上似有为难之色。
一盘早有解棋定论的残局，何至于让棋力不低姚璞如此为难？
多年以来，他主动弃双目不用，倒是使得其余五感格外敏锐，一双耳朵动了动，便听到了些许杂乱声，像是庄园门户处传来的声响。
心意微动，神识便将整座庄园笼罩，门前的那点景象自是在心中呈现。
杨业带着杨展忠还在与那眼花耳背的老门房掰扯：“老人家，你就行个方便，我们两个不是坏人，来姚府是真有事！
五短身材的汉子平日里就寡言少语，与人交涉更是不擅，此生最擅长之事，或许就是出拳向敌了！
他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直愣愣盯着老门房，任由杨业与其交涉。
没法子，脾气不好，要是让他来，一拳撂倒这老汉大摇大摆走进去就是了。
杨业看出了老人有耳背的毛病，所以说话的嗓门提高了好几个度，几乎等同于扯着嗓子喊叫了。
听清楚了面前公子哥的话语，老人依旧是将脑袋探在门缝中，连身子都不挪出去，院中的那一局棋还没下完，着急回去继续，此刻只想着如何打发了眼前两人。
他摆摆手，说道：“我们这没什么姚璞，两位走错了，还是去别家寻一寻，我这还有事，别耽误功夫！”
说着，就要收回脑袋，以关上那扇朱漆大门。
杨展忠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眨眼间便闪身到了门前，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抵在门上，那扇门便再也无法动弹分毫，门内的老人卯足了力气，也无法将之合上。
满脸疑惑的上下打量，都未发现有什么东西挡着。
杨展忠在用力一些，那条门缝就开的越发大了些。
杨业走上前，扯了扯老人的衣袖，不再打算隐瞒身份，直接了当道：
“老人家，你就进去禀报一声，就说杨业求见姚大人，你家主人定会让我进去的！”
老人不耐烦的一把甩开杨业的手，努力凝视眼前隐约间就瞧着穿着不凡的公子哥，声音中隐隐透着股子恼怒：
“都说了不见不见，我管你杨业李业的，我家主人从来就不见客，前些年有多少穿着富贵的老爷都进不去这扇门，你别自讨没趣，再这般胡搅蛮缠，我可要那棍子打人了！”
杨业一愣，怎么觉着眼前老人比皇宫大内的侍卫统领脾气还大？
杨展忠脸上的不悦越发浓郁了，与太子通行还能被挡在门外，何时受过这等鸟气？
手上一用力，两扇朱漆大门的其中一扇便被一把推开。
老人只觉得被自己扒着的大门上有一股巨力传来，让他不由得后退数步。
“杨展忠！”
杨业一声呵斥，他虽是太子，也没有强闯别人家里的权利，杨展忠此举有些过激了。
老人后退间，一只手掌轻轻托在他的后腰，力道很是柔和，刚好将之稳稳扶住。
“殿下来了怎么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手从老人的后腰处移开，黑衣僧人闭着双眼，一脸平淡的从老人身后走出，正是姚璞。
虽看不清楚面容，但那股熟悉感觉却做不得假，老人当即知晓是自家主人来了。
站稳身形，对着黑衣僧人方向露出一个笑脸，嘴里的牙齿不剩几颗，却笑的格外灿烂，点头哈腰道：“老爷！”
“你先下去吧，这几位是贵客，我亲自接待。”
他笑着点点头，或许是用上了什么特殊手段，姚璞的声音竟是可以让老人听的格外清楚。
老人点点头走了，却在临走时不忘回头看上一眼，想要将眼中那两个模糊轮廓记在脑中，既然主人都说了是贵客，那若是下次过来，就得禀报一声了。
姚璞笑着“看”向杨业，又冲杨展忠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双手合十，竟是有些恭敬意味。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殿下与我移步去内堂，陛下前些日子赏了不少好茶，我一个人喝着也没什么滋味，正好殿下来了，咱们一起尝尝！”
杨业双手作揖，笑道：“那杨业还是沾了姚相的光了！”
说着，便挪开步子，向姚璞身边走去。
姚璞在前，两人之间前后错开半个身位的距离，即便自己是太子，杨业也没那种喧宾夺主的习惯。
两人的身形与神情，除却动作外，基本上与那日杨业当着众臣的面告发姚璞那天，上朝前的行迹一模一样。
杨展忠默默跟在杨业的右后方，他来负责太子殿下的安全，是宗人府的意思，平日里杨业都懒得带着他，今天能带着他来已是意外。
作为大业杨氏从小培养的死侍，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保住杨氏子弟的安全。
姚璞的这座庄园就如从外头看着的那样，小巧别致，丝毫也不显的奢华。
对他的身份来说，甚至可以用得上“寒酸”二字来形容。
可以说在京为官的大员们，就是个侍郎，都不至于如此低调。
户部侍郎朱举，他的那座府邸，就奢华异常，比起姚璞的庄园，不知要大上多少倍，其中还有数不尽的奢华珍藏，家仆更是难以计数。
不像姚璞这般，院中侍奉的下人少得可怜，还尽是从城外流民中捡回来的老人。
院中最瞩目的，是两棵古树，一棵为桑，一棵为榆。
枝繁叶茂，树冠亭亭如盖，投下一片阴凉，这也是姚璞对这座庄园最喜爱的。
杨业笑着说道：“姚相的门房倒是有趣，在这大业，也算得上是独一份了！”
姚璞也跟着轻笑两声：“流民中捡来的，就为了几口吃的，能活下去就好，脾气不好、认死理，至今也不知我是谁，就更别说殿下了，还望殿下莫要怪罪于他！”
杨业摇摇头，说道：“怪罪谈不上，就是觉得有意思，认死理，这样的人很对我胃口！”
庄园中有一座不大的小池塘，与杨业东宫的那座相比，甚至不及十分之一。
池塘的水很清，清澈到一眼可看到池底的淤泥，连条鱼儿都没有。
唯有一朵未开苞的莲花孤零零置身于池中央，是赐下庄园那天姚璞亲手所植，年纪不小，一年四季都是这般样子，还从未开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