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雷没有接话,只是抬手摘下一片落在石桌上的琼花瓣。
那花瓣白得像雪,边缘还带着清晨的露水痕迹,触手微凉。
他的指尖轻轻捻动,花瓣便在指腹间碎成了粉末,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你啊,就是好胜心太强,对小辰有着太多的期望。”
赵高云端起凉茶又喝了一口,茶水的苦涩漫过舌尖。
像极了此刻的心境,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你期望小辰和你一样,二十来岁晋百夫长,三十多岁就破四象境,成为云天宗的骄傲,成为赵家的脊梁。”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轻响,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可小辰有他自己的路,他不是你的影子。”
“尽管小辰已经百般努力,但仍旧比不上你年轻时候。”
赵高云顿了顿,目光落在赵天雷紧绷的侧脸上。
那线条冷硬如刀削,连下颌线都绷得紧紧的,像在隐忍什么。
“你心里失望,嘴上却不肯说,只会用更严厉的规矩约束他,用更冷漠的态度对待他。”
“可你忘了,你当年是何等惊才绝艳?”
赵高云的声音高了些,带着点激动。
“十五岁纳气圆满,二十多岁千夫长巅峰,三十岁便勘破四象境壁垒,整个云天宗千年之内都找不出第二个!”
“又怎能要求小辰复刻你的路?他就算再努力,也成不了第二个赵天雷啊!”
赵天雷的眉头猛地一蹙,侧脸的线条绷得更紧了,像是要拧出水来。
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带着压抑的怒意,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高云,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些年小辰并没有你说的这般努力。”
“仗着身份欺压外门弟子,为了争夺一株百年灵草和青阳世家的小子大打出手,闹得整个东域修士圈都知道我赵家出了个蛮横少主。”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桌,发出沉闷的声响。
“去年更是瞒着宗门私闯青云谷,若不是谷老拼死护着,恐怕已经死了十次八次了。”
赵天雷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着恨铁不成钢的火焰。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对他严苛,可正因为是我赵天雷的儿子,才更不能容忍他沦为平庸之辈!”
“修行之路本就步步惊心,今日的纵容,或许就是明日的催命符。”
“我若是一直袒护他,难道等他将来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再去给他收尸吗?”
“这……”赵高云一时语塞。
他知道大哥这番话并非没有缘由。
赵辰虽然资质中上,这些年也确实在修炼上花了功夫。
可年轻人心性不定,冲动犯错是常有的事。
只是那些错,在大哥这双“天才之眼”里,都成了“不成器”的铁证,被无限放大。
赵高云沉默片刻,话题一转,语气沉重得像压了块石头:“大哥,小辰选择进入归云秘境,你怎么就答应了?”
他看着赵天雷的背影,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凝重。
“那地方是真正的九死一生,别说小辰只有百夫长的修为,就算是千夫长巅峰,进去也是凶多吉少。”
“那些藏在秘境深处的妖兽,那些诡异的空间裂缝,还有那些为了机缘不择手段的竞争者,哪一样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赵天雷的语气生硬得像块冻在冰里的石头。
听不出半分情绪,可捏着花瓣粉末的手指却猛地收紧。
指节泛白,将那点白色粉末捻成了湿泥,牢牢嵌在掌心的纹路里。
“诶!”赵高云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力,像泄了气的风箱。
“大哥,你和小辰一样,不仅心性倔强,好胜心也太强了。”
“一个不肯低头认错,一个不肯温言软语,偏偏又都是一根筋。”
他望着赵天雷始终紧绷的背影,心里像压了块千斤石:“其实这件事,只要你们两个人之中的一人低头,小辰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你若是肯多说一句关心的话,哪怕只是问一句‘疼不疼’,他何至于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非要用性命去搏那一线机会?”
“归云秘境里的那一线机会,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赵高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难以掩饰的颤抖。
“三四千人进去,能突破四象境的,更是万中无一!”
“大哥,你就真的不担心吗?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院子里的风突然大了些,卷起几片琼花瓣,打着旋儿落在赵天雷的肩头。
那白色的花瓣沾在他墨色的袍角上,像几点突兀的泪痕。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满院簌簌摇晃的繁花。
那些洁白的琼花在风中抖得厉害,像极了赵辰小时候受委屈时,强忍着不哭的模样。
眼底深处,那片素来冰封的海面,终于裂开了一丝细微的缝隙。
里面翻涌着的,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担忧,像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尖锐地刺着心口。
那担忧混着悔意,像潮水般一点点漫过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担心?”
赵天雷低声重复着这个字眼,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的心里的确泛起了层层涟漪,那些被他强行压下的画面。
赵辰第一次握剑时跌跌撞撞的样子。
还有刚才踏入光门时,那道单薄却决绝的背影,此刻都清晰得像在眼前。
没错,他后悔了。
后悔没有多看看儿子努力的样子。
后悔总用自己的标准去苛责他,后悔在他踏入秘境前,没有说一句“小心”。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所有人的这一生,都不可避免死亡。”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仿佛在说服自己。
“既然选了路,那就应该毫不犹豫的走下去。”
赵高云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用,只能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月亮门的影子在他身后拉长又缩短,他心里清楚,自己与大哥虽是兄弟,却足足差了几百岁。
若不是这份血脉连着,以他千夫长的修为,压根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这么多话。
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
有些苦,也只能自己尝。
风还在吹,满院的琼花继续落着,像一场无声的离别。
赵天雷站在原地,肩头的花瓣被风吹落。
掌心的花泥却早已干涸,牢牢印在纹路里,像一道洗不掉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