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那半块碎玉在营火下反复看了三遍。
曾瑶回屋换打湿的裙角去了,她走时裙裾扫过我脚边,带起的风里还飘着点艾草香——这是她总在晒的药囊味道。
营外的马蹄声后来证实是友军,但那股子阴云没散,压得人后颈发紧。
\"陆公子。\"联盟将军老周掀帘进来,手里端着碗热粥,\"左贤王的文书都整理完了,您要的那几户收养记录......\"他把粥放在案上,指节敲了敲我摊开的羊皮卷,\"北边战乱那年的流民簿子,我让底下人翻了三车旧账。\"
我放下碎玉,粥里的红枣香混着羊皮卷的霉味涌进鼻子。
老周是个四十来岁的糙汉,从前在凉州守过二十年城门,现在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沙粒。
他说这话时眼神往我腰间的平安扣扫了扫——那是曾瑶去年用攒了三个月的月钱找铁匠打的,刻着\"尘安\"两个字,此刻正隔着布料烫着我肚皮。
\"曾瑶被收养的那家姓陈?\"我翻开他递来的册子,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写着\"陈记米行,建兴四年收孤女一名,名瑶\"。
老周摸出旱烟袋点上:\"陈掌柜十年前就没了,米行早塌成废墟。
不过我找着了他当年的账房,现在在西边卖胡饼。
那老头说,那姑娘来的时候怀里就揣着块玉,血糊糊的,说是她娘塞给她的。\"
我心口一跳。
曾瑶总说她娘在她记事时就没了,只留了块玉佩当信物。
可她从未提过玉佩沾过血。
\"那老头还说......\"老周的烟锅子在案上敲得咚咚响,\"陈掌柜临死前跟他念叨过,那玉上的纹路像极了匈奴王庭的族徽。\"
我猛地抬头。
营外的风声突然大了,吹得烛火忽明忽暗,把老周脸上的疤照成一条扭曲的蜈蚣。
匈奴王庭的族徽——那是只有大单于和左右贤王才有资格用的图腾,左贤王帐里的并蒂莲玉佩,和曾瑶的单莲......
\"我去曾瑶屋里看看。\"我抓起碎玉往怀里塞,转身时撞翻了粥碗,热粥溅在羊皮卷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字迹。
曾瑶的屋子在营地最东头,竹帘半卷着,月光漏进来,照见墙角那口老木箱。
她总说那是装旧衣裳的,可我分明见她昨夜翻找时,手指在箱底摸了又摸。
我蹲下身,箱盖刚掀开条缝,就有股子樟木香扑出来——底下压着块蓝布,布包里裹着个油纸包,油纸上还沾着去年中秋她烤的桂花糕渣。
玉佩就躺在油纸包里。
我捏起来时手有点抖——和左贤王那半块并蒂莲凑在一起,正好拼成朵完整的并蒂莲,单莲的那瓣边缘有道细痕,和碎玉的缺口严丝合缝。
更要紧的是,玉佩背面刻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像虫蛀的痕迹,又像某种我在现代考古纪录片里见过的古匈奴文字。
\"公子!\"
门外突然传来士兵的喊叫声。
我刚把玉佩塞进袖管,就听见窗纸\"唰\"地一声被划破。
三个蒙着黑布的人影从窗口翻进来,刀光映着月光,直取我咽喉。
\"保护陆公子!\"外头的守卫撞开房门,长矛捅进来的瞬间,我猫腰滚到床底,袖中的玉佩硌得手腕生疼。
为首的黑衣人挥刀斩断长矛,刀身嗡鸣,竟是把精铁打造的雁翎刀——这种刀只有草原上的\"狼卫\"才用,专门刺杀贵族的死士。
\"去通知老周!\"我扯着嗓子喊,同时摸到床脚的铜烛台。
黑衣人已经逼近,靴底碾碎了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我抄起烛台砸向他面门,趁他偏头的空档扑向门口,却被另一个黑衣人揪住后领,刀刃抵上了脖子。
\"交出来。\"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石头,\"那玉。\"
我心脏狂跳,突然想起怀里的平安扣。
曾瑶说这是用她娘留下的银簪熔了打的,此刻正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
我猛地撞向他胸口,平安扣的棱角扎进他肋骨,他吃痛松手,我踉跄着扑出门去,正撞进老周怀里。
\"放箭!\"老周吼了一嗓子,营卫的火把瞬间照亮院子,二十多张弩弓对准了三个黑衣人。
为首的那个突然甩来枚黑针,我本能地偏头,针擦着耳朵扎进门框,滋滋冒起青烟——是淬了毒的。
\"围起来!\"老周抽出腰间的横刀,\"别让他们跑了!\"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营地防备这么严,为首的挥刀砍翻两个士兵,转身要往马厩跑。
我急中生智,大喊:\"火油!\"早埋伏在马厩旁的士兵立刻掀开草席,浇了火油的柴堆\"轰\"地燃起,火墙堵住了退路。
另一个黑衣人想翻墙,被弩箭射穿了大腿,惨叫着摔下来。
最后一个黑衣人被老周逼到墙角,横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玉......是大单于要的......\"话没说完,他突然咬碎了嘴里的东西,黑血从嘴角涌出,直挺挺倒在地上。
老周蹲下身,扯下他的面巾——是张完全陌生的脸,左眉骨有道箭疤,皮肤晒得黝黑,像在草原上长大的。
我摸出那两块玉佩,在月光下照了照,背面的符号在火光里泛着幽蓝,像活了似的。
\"大单于?\"老周抹了把脸上的血,\"左贤王刚被咱们灭了,大单于怎么会盯着块玉佩?\"
我盯着地上的尸体,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曾瑶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我赶紧把玉佩藏进怀里。
她提着盏灯笼,发梢还滴着水,见满地狼藉,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公子,你......\"
\"没事。\"我冲她笑了笑,可声音发颤,\"有几个毛贼,已经解决了。\"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突然定在我袖角——那里沾着块黑血,和神秘人刀上的毒针颜色一模一样。
我顺着她的视线低头,就见她指尖微微发抖,慢慢摸向自己颈间的玉佩。
营外的更鼓响了,三更天。
老周让人把尸体拖去埋了,我握着那两块玉佩回屋,平安扣还在发烫,烫得我掌心发疼。
神秘人临死前说的\"大单于要的\"在脑子里转,像根细针戳着太阳穴。
曾瑶的身世,匈奴王庭的族徽,还有那两块能拼成并蒂莲的玉佩......
我摸出玉佩,在烛火下又看了一遍。
背面的符号突然闪了闪,我眨了眨眼——是错觉吗?
那些符号的排列,竟和现代地图上的山脉走向有几分相似。
\"知识洞察眼。\"我默念着,指尖按在眉心。
这能力我用得不多,每次用都要失忆十分钟,但现在......我深吸一口气,睁开眼。
眼前的玉佩突然变得透明,那些符号浮在空中,组成一串我从未见过的文字。
可还没等我看清,太阳穴突然炸开般剧痛,眼前一黑——又是十分钟,我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过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案上的玉佩不见了,只留着张纸条,是曾瑶的字迹:\"公子,我去井边打水了。\"
我猛地起身,袖管里掉出块碎玉——是昨夜那半块。
可曾瑶的玉佩呢?
她颈间的红绳还在,玉坠却不见了。
窗外传来马蹄声,这次比昨夜更急。
我冲到门口,就见老周牵着马跑过来,脸上全是汗:\"陆公子!
北边的哨探来报,大单于的军队正往这边赶,三天就能到!\"
我望着曾瑶空了的颈间,又望着远处渐起的尘烟,突然想起昨夜神秘人临死前的话。
大单于要的东西,此刻就在曾瑶手里——或者,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
平安扣还在发烫,这次烫得我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