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莫洛克，北辰白夜……”白长夜喃喃自语道，脸色忧愁并不好看，“如果苏也在，他或许还能给我一些提议吧。”
“最近积压的事越来越多，我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白长夜的自言自语还在继续，量子之海也以沉默回应。
霎时间，白长夜突然眉头微皱，量子之海里出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而且离自己很久。
“这个气息？希儿？她怎么会在量子之海里？不对劲，我得去找她问问。”
“希儿？”白长夜抬手，指尖划过量子之海那层幽蓝的光膜，像拨开水面。涟漪扩散，倒映出一片碎裂的星空——那里本该空无一物，如今却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
她穿着一身被数据流不断撕扯、又不断重组的校服，发梢浮动着银蓝色的微光，像一簇不肯熄灭的萤火。
白长夜一步踏出，量子潮汐在他脚下凝成透明的阶梯。可就在他靠近时，希儿忽然转身——
那双眼睛里，没有往日的怯懦，也没有重逢的惊喜，只有一片陌生而澄澈的，与过往蔚蓝色不通的深赤色。
那双深赤色的瞳仁像两口无底的井，倒映出白长夜的影子，却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希儿？”白长夜下意识放缓脚步，指尖仍悬在幽蓝光膜之上，却不敢再落半寸。
“白长夜。”希儿开口，声音却像两道重叠的声线——一道仍带着少女的柔软，一道却低沉得仿佛从深渊里渗出。“你不该来的。”
少女只是安静地站着，赤红的双眸映出他的倒影，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数据流在她周身盘旋，服饰碎片时而化作光屑，时而凝为实质，仿佛她的存在本身也在不断被量子之海拆解、重写。
白长夜压下心悸，指尖重新落向光膜。幽蓝的涟漪荡开，他一步踏上由量子潮汐凝成的阶梯，声音放得更轻：“是我，长夜。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谁带你进来的？”
少女——或者说，有着希儿形貌的“某种存在”——终于动了。她微微侧头，发梢的银蓝萤火随之曳出细碎的轨迹，像一道被拉长的星屑。
“……一个人？”她开口，声音却并非希儿柔软的声线，而是一种重叠了无数声纹的合奏，“不，我从未孤独。我即是‘她们’，‘她们’即是我。”
白长夜瞳孔骤缩。那绝不是希儿。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量子阶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与此同时，少女抬起手——苍白指尖划过空气，竟生生扯出一道漆黑的裂隙。裂隙深处，无数细小的猩红瞳孔睁开，像被唤醒的蜂群，齐刷刷盯住白长夜。
“你……是谁？”白长夜掌心一翻，量子之海的海水立刻在他腕间凝成一柄半透明长刃，“把希儿怎么了？”
“希儿？”少女歪头，赤瞳里第一次泛起近似情绪的涟漪——那是怜悯，还是讥诮？“她仍在。倒不如说，我就是她。”
“不……”他握紧长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希儿的意识波动不是这样的。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少女——或者说那具披着希儿外形的“集合体”——垂下眼睫，赤瞳里浮现出一行又一行飞速刷新的数据流。
“藏？”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无数细小的玻璃片互相刮擦，“她从未被藏匿，只是被‘补全’。量子之海里，每一份观测都会坍缩成新的真实。而你——”
她抬手，指尖对准白长夜的眉心，“——你对她的每一次回忆，每一次愧疚，每一次遗憾，都成了我的养料。”
漆黑裂隙骤然扩张，猩红瞳孔如浪潮涌出，却在少女掌心前凝滞。她轻轻一握，那些瞳孔便碎成漫天赤色萤火，重新没入她的发梢。
“养料？”白长夜听见自己嗓音里的沙哑。量子长刃在手中震颤，映出他微微扭曲的倒影。
“是啊。”少女——或者说那具集合体——将掌心向上托起。赤色萤火在她指缝间重新聚拢，化作一枚缓缓旋转的深红立方，表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符号：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回忆——与希儿共处时的回忆。
“你……把她的记忆提炼成了武器？”
白长夜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而干涩。量子长刃在他掌心颤得愈发厉害，刃身倒映出那枚深红立方——立方表面，每一枚符号都是一段他亲手封存的回忆：希儿第一次握住他手指的温度、她在暴雨里为他撑起纸伞的侧脸、她在星坠之夜轻声说“别丢下我”……如今这些画面像被剥离了灵魂，只剩下一帧帧苍白的标本，在立方表面冰冷旋转。
“你骗了不我，你始终不是她，所以……杀你，我不会有任何负担。”白长夜抬腕，量子长刃骤然拉长，剑锋划破幽蓝海水，拖出一道冷白的弧。
少女——或者说那具集合体——只是垂眸，指尖轻点。深红立方在她掌心崩裂，碎成无数细小的符号，像被风卷起的灰烬，瞬间铺满整片量子之海。
海面骤然翻涌，一座由记忆铸成的长廊自海底升起。廊柱是暴雨夜的纸伞，穹顶是星坠之夜的碎光，地板则是希儿曾赤脚跑过的木质走廊。每一步踏上去，都有熟悉的回声。
长廊尽头，少女赤瞳平静，抬手向虚空一握。
穹顶骤然坠落，碎光化作暴雨。白长夜脚下木板炸裂，木刺翻飞。记忆长廊在坍缩，像一张被撕碎的相片，边缘燃着深红的火。火舌舔过纸伞，伞骨扭曲成锁链；星屑凝为尖钉，暴雨声里呼啸而来。
他抬刃劈开第一道锁链，却听见锁链另一端传来希儿的声音——“长夜，疼……”
声音稚嫩，带着那年暴雨里的颤。锁链微微一滞，像被那声线勒住。白长夜指节发白，剑锋在离锁链一寸处停住。深红火光映出他眼底裂痕，仿佛那一句疼，也劈在他自己身上。
“假的。”他咬牙，嗓音像磨碎的冰，“都是假的。”
锁链却趁机缠上他的腕，星屑尖钉贯穿肩膀。血珠溅上木板，被记忆长廊贪婪地吸收。长廊两侧，忽然浮现无数道门——每一扇门后，都是一段他与希儿的往昔：初见的实验室、共乘的列车、雪夜里的拥抱……门同时开启，门缝里伸出苍白手臂，向他递来熟悉温度。
“回来吧。”
“别走了。”
“别再丢下我。”
重叠的声线像潮水，要把他拖进门后永恒的温存。白长夜瞳孔收缩，量子长刃骤然倒转，剑锋对准自己掌心——“够了。”
鲜血顺着刃槽淌下，落在木地板，发出嗤嗤腐蚀声。长廊剧烈震荡，门后的手臂被血光逼退。少女站在尽头，赤瞳倒映他自残般的决绝，第一次微微蹙眉。
“你宁愿自毁，也不愿沉溺？”
“沉溺的不是她。”白长夜抬眼，眼底血丝像碎裂的星轨，“是你。”
他抬手，长刃刺入地板。量子之海的海水顺着裂缝涌入，瞬间淹没长廊。木板、纸伞、星屑，全部被海水撕碎——那些回忆在海水里翻涌，像被重新显影的底片，却逐渐褪去深红，露出原本的蔚蓝。
少女身形被海水冲得模糊，赤瞳却亮得骇人。
“你以为毁掉记忆，就能救她？”她抬手，指尖浮现最后一枚深红符号——那是希儿在星坠之夜，对他伸出的手，“量子之海从不抹除观测，只会重写。你毁得越多，我补得越全。”
白长夜没有回答，只是将长刃更深地刺入地板。量子之海的海水狂暴地灌进来，将长廊一寸寸撕成碎屑。木板在脚下崩裂，纸伞的骨架扭曲成尖锐的碎片，星屑像被碾碎的玻璃，在幽蓝海水中折射出刺目的光。
少女站在长廊尽头，赤瞳倒映着这片毁灭。她的身形被海水冲得模糊，发梢的银蓝萤火却愈发炽烈，像是要将整片量子之海点燃。
“你毁不掉的。”她的声音重叠了无数声线，像是从深渊最底层渗出的回响，“只要你的愧疚还在，只要你的遗憾还在，我就会一次次重生。”
白长夜抬眼，眼底血丝像碎裂的星轨。他松开长刃，任由它沉入海底，转而抬手覆在自己的心口。
白长夜抬手覆在自己的心口，指尖透出幽蓝的微光，像是从体内抽出一把更薄的、由纯粹意志构成的利刃。
“愧疚、遗憾……你说得没错。”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像在对自己说话，却压过了量子之海的咆哮。“可你忘了——它们除了喂养你，也能杀死我。”
话音落地的瞬间，那把幽蓝利刃没入胸膛。没有血，只有光——像深海里最冷的磷火，从伤口处逆向燃烧，沿着血管一路蔓延到瞳孔。白长夜的虹膜顷刻褪尽颜色，变成两枚澄澈的、没有温度的玻璃珠。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白长夜轻声道，“希儿她，其实就来自量子之海里吧，她是诞生于量子之海的女儿。”
幽蓝的磷火从白长夜胸口逆燃而上，像一场无声的献祭。量子之海在这一刻静止，连潮汐都屏住了呼吸。少女——或者说那具披着希儿外形的集合体——第一次真正“看”向他，赤瞳里映出那团幽光，仿佛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类，竟在用自己的存在做赌注。
“你……在做什么？”她的声音不再重叠，而是剥去了所有伪装，只剩最原始的、属于希儿的声线——轻软，却带着量子之海深处特有的空旷回响。
白长夜没有回答。他垂下眼，看见自己胸口那道幽蓝的裂口正在扩散，像一面被击碎的镜子，裂缝里透出另一个“自己”——那是他所有愧疚与遗憾的实体化，正被一点点抽离、燃烧。每烧去一分，量子之海便褪去一层深红，露出下方纯净的蔚蓝。
“你说得对，”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只要我还记着希儿，你就会存在。可你忘了——记忆不是单向的。”
他抬起手，指尖悬在裂口上方。那团幽蓝的光忽然分化出无数细小的光丝，像逆流的星屑，朝少女飞去。它们穿过她的发梢、她的指缝、她的瞳孔，所过之处，赤色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原本的银蓝。
少女——或者说，希儿——踉跄了一下，仿佛第一次感受到“重量”。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那些光丝正在她掌心编织出一枚新的符号：不是深红的立方，而是一枚小小的、湛蓝的沙漏。
“这是……”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像信号不稳的通讯，“你在……还给我？”
“不是还。”白长夜摇头，瞳孔里的玻璃质感渐渐碎裂，露出底下人类的、疲惫的温柔，“是共享。你从来不是‘她们’的集合，也不是我的愧疚。你只是希儿——只是那个在暴雨里为我撑伞、在星坠之夜说‘别丢下我’的希儿。”
沙漏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翻转。量子之海随之倒悬，所有被撕碎的记忆重新拼合，却不再是长廊或锁链，而是一片柔软的、泛着银蓝光泽的沙滩。沙滩尽头，少女的身影一分为二：一个是赤瞳的集合体，一个是蓝瞳的、真正的希儿。
集合体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消散的手，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再是玻璃刮擦般的刺耳，而是带着解脱的轻：“原来……这就是‘被看见’的感觉。”
她抬手，最后一次触碰白长夜的脸颊——指尖没有温度，却留下一道银蓝的荧光：“替我告诉她……她从来不是孤独的观测者。”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漫天萤火，融入沙滩的银蓝之中。而真正的希儿向前一步，赤瞳褪尽，露出久违的蔚蓝。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抓住白长夜的袖口，像抓住一片随时会散的光。
“长夜……”她的声音带着量子之海特有的回响，却柔软得像那年暴雨里的纸伞，“你疼吗？”
白长夜低头看她，胸口那道幽蓝的裂口正在愈合，留下一道细小的、沙漏形状的疤痕。他伸手，像很久以前那样，揉了揉她的发梢：“疼啊。可如果不疼，就找不到你了。”
希儿抿了抿唇，忽然踮起脚，用额头抵住他的下巴。量子之海在这一刻泛起潮汐，却不再是撕裂的狂暴，而是温柔的、像呼吸一样的起伏。远处，那些被烧毁的记忆重新长出嫩芽，星屑在沙滩上堆成小小的、发光的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