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覃心头的不安,早已翻江倒海。
他今日踏入殿时,并非没料过事情会败露。
当时只想着,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让秦铮落入绝境。
可此刻听姬帝轻飘飘一句话,那点孤注一掷的笃定,竟瞬间崩塌。
到底……
“放心,朕不取你性命,亦不害你儿性命。”
姬帝话音落,又侧过身剧烈咳嗽了几声,指尖染了些许暗红。
秦铮眼中霎时迸出狂喜,膝行半步,几乎要扑到御座前。
他屏息凝神,满心盼着那道赦免的谕旨从帝王口中吐出。
孙安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啐道:
“从前竟当颜覃是个通透人,如今瞧着,竟是个实打实的愚夫!
这般不成器的儿子,留着何用?分明是来讨债的!”
不久前,颜覃还是吏部尚书,权倾朝野,无人敢不敬。
这才过了多久?便落得这般阶下囚的境地!
后半辈子,竟要被这“独苗”拖累得万劫不复!
苏欢听了孙安的抱怨,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说起来,秦铮本就胸无大志,心计更是浅薄。
今日走到这一步,父子二人究竟谁的过错更深,倒也难说得很。”
孙安琢磨了片刻,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
秦铮本就是个蠢钝之人,若不是颜覃在背后撑腰,他岂能犯下这等滔天大罪?
“那他背后的主子,可真是好手段!”孙安啧啧称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颜覃这般死忠?
赔上自己的前程不说,连亲儿子都要搭进去!”
殿中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颜覃背后定然有人指使,且图谋极大。
若是只为些许金银富贵,他们有的是门路,何需这般铤而走险?
只是……
“到底是谁,竟有这般深的城府,筹谋如此之久?莫非,真是漠北鞑靼那边——”
孙安百思不得其解,满心都是疑惑。
苏欢略一沉吟,语气平淡却暗藏机锋:
“常言道,无利不起早。
这件事中谁获益最多,谁便最有动机。”
“苏姑娘所言极是。”孙安连连点头,又面露困惑,“可照这么说,他背后之人,不就是鞑靼那边?
他们得了咱们最精良的军械辎重,既能知己知彼,又能提升战力,方能与咱们在定戎关僵持不下。
只是……鞑靼内部近来也不太平,会是何人所为?”
四王子斡拔年前便已在巴尔纳自立为可汗,斡勒又岂会善罢甘休?
双方必定还要有一场恶斗。
这般紧要关头,他们怎会有闲心谋划此事?
苏欢瞥了颜覃一眼,缓缓开口:
“秦铮多年前便被举荐至边疆军中,可见这盘棋,早有人开始布局了。”
孙安骤然反应过来,只觉得后背发凉,一股寒意直窜头顶!
“这、这———”
如此深沉的心机,这般长久的筹谋,当真是费尽了心思!
这般隐忍狠辣的性子,怎能不让人胆寒!?
显然,姬帝也是这般想法。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语气平静无波,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即日起,将秦铮与颜覃分开关押。
每日派人割下秦铮一块肉,做成菜肴,每餐给颜覃送去。
念及颜覃爱子心切,割肉的场景,便不必让他亲眼所见了。”
寥寥数语,却听得殿中众人毛骨悚然!
颜覃不可置信地抬头,巨大的震惊与恐惧瞬间将他吞噬:“陛下!?”
秦铮更是彻底懵了。
他愣了片刻,才明白姬帝话中的意思,一股冰寒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他立刻拼命挣扎起来,嘶哑着嗓子高声呼救:
“陛下!臣知错了!求陛下给臣一个痛快!”
每日割肉,这不就是凌迟之刑!?
而且看姬帝的意思,短时间内根本没打算要他的命,也就是说,他要忍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痛苦万倍!
殿中众人皆噤若寒蝉,空气中弥漫着诡异而压抑的氛围。
自然无人为这父子二人求情,只是……
苏欢垂下眼帘,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
自从返回帝京,她已不止一次见识过姬帝的帝王心术,可每次仍会感到心惊。
想要坐稳那龙椅,必须要有铁血手腕与冷酷心性。
颜覃不愿供出背后的主子?
姬帝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即便问不出想要的答案,也绝不会让颜覃好过。
难怪他拖着病体,也要亲自审问秦铮。
想来他早就想到这一步了。
偌大的集英殿中,只剩下秦铮凄厉而绝望的哀求声。
颜覃比任何人都清楚,姬帝一旦下了决定,便绝不会更改,除非他愿意继续坦白。
可……
颜覃心中,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
一边是自己亏欠了一辈子的独子,另一边,是……
这心口的火一拱,颜覃猛地喷了口血,眼一翻又昏死过去。
孙安瞧这光景,脚底下先动了半步,嘴里忙唤:“陛下,颜大人这……”
“把他架下去吧!先前那方子不是早拟好了?让人每日煎妥了送过去。”姬帝慢悠悠直起身,“朕倦了。”
这话落音,就是要收场了。
孙安心里咯噔一下,识趣地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
张总管忙小步凑上前,扶着姬帝的胳膊。
姬帝刚挪开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顿住脚回头扫了一眼。
“他不肯吐口说背后是谁,这蛊毒一时半会儿也解不了,罢了,留他条活气便是。”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只要折腾不死,就往死里磋磨!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颜覃往后的日子,指定是生不如死的熬。
张总管犹犹豫豫地开口:“陛下您这脸色瞧着不大好,要不要传苏姑娘再给瞧瞧?”
“不必了。”
姬帝瞥了苏欢一眼,慢悠悠摇了头:“这一日折腾下来,她也累了,让她先回去吧。其他人也都散了。”
苏欢屈膝福了福:“谢陛下。”
她心里清楚,该做的都做了,旁的事轮不到她管。
姬帝点了点头算是满意,余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于穆,眼底漫开些不耐烦的厌弃。
“于穆,拖出去,斩了悬首示众。”
先前还妄想着能捡条命的于穆瞬间慌了神,嘴刚张了条缝,就被侍卫捂了嘴拖了下去。
没一会,殿里的人都散干净了,只剩下满殿化不开的死寂。
只有地上、柱上那片刺目的猩红,还留着方才这一遭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