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温让草原笼着层铁灰色的霜雾,羊群挤作一团,呼出的白气在有些灰暗的光线下凝成霜花。
“点起火来!”吉塞家的二儿子喊着,马上有人点起火把,吹响了牛角号,“让女人和孩子们去大帐!快!快!”
萨仁觉得耳边嗡鸣,听得不真切,慌张之间扭头看去,又有几双绿眸在草中若隐若现。
她的毡帐离羊圈太近了,而且远离中心,太危险了。
萨仁咬咬牙,这返回去,触摸一下秦过滚烫的额头,将秦过捆在背上,将马刀别在腰间,手持着骨朵,往毡帐外跑去。
才出毡帐,马群也被两头狼惊扰,有两匹马挣脱了缰绳,奴隶们连忙用套马索将马制服。毡帐外围的火堆已经被点燃,不少人正在往火堆里面投掷干牛粪增加火势。
萨仁对着外围的吉塞家人说:“求求你们,让我的孩子进入主帐,我愿意与你们一起去守护羊群!”
“你的儿子已经快死了,而且这里也没有你的羊。”
一声尖锐的狼嚎响起,南侧已经有三狼越过栅栏,羊群不安地发出嘶鸣。眨眼间,已经有两只羊在混乱中被咬断了咽喉。
狼群拥有孩童一样机敏,还拥有战士一样的组织性。
第一位和狼对上的壮年,已经被健硕的头狼一口咬在了胳膊上,发出凄厉的惨叫。他旁边的男人想要去支援,在半空中的狼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然调转了方向,冲着男人肩头重重拍了一爪,皮袄瞬间裂开大口,冷风如刀,灌进伤口,血液飞溅到地面上。
人群中发出尖叫。
吉塞家的二子奋力丢出弯刀,刀光在晚霞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逼退了头狼。
萨仁混乱中被推了一把,还没等她站稳,面前一头压低声音咆哮的狼,一双碧绿幽深的狼眼睛盯着她。
母狼的嘴里叼着一只断了气的小羔羊,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它的下颌落下,萨仁握紧手中的骨朵,牙齿有些打颤。
不知道是冷,还是怕,她哆嗦着说:“这里、没有我的羊,你走……你可以带着羊走……”
她甚至退了两步,肩膀上的孩子滚烫的额头贴在她的颈侧,母狼的视线在她的肚子上停留一瞬,动了动鼻子。
对视一个呼吸,母狼似乎对萨仁失去了兴趣,扭头欲走。就听一声箭矢的破空声传来,噗嗤一声贯穿了母狼的后腿。
萨仁心里一跳,扭头只见火光中吉塞家的长子弯弓,对她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下一秒,被激怒的母狼放下嘴边的猎物,呜咽着嚎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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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货!!那是怀孕的母狼!!”吉塞家的二子愤怒地对着哥哥叫喊,“你会激怒狼群的!!”
吉塞家的长子说:“把那对母子交出去赎罪!他们是长生天的罪人!”
“五年前!我们的父亲死在那场屠杀里面?你忘了吗?罪魁祸首还这样活着,战士的手中不沾妇孺的血,但是长生天可以将他们带走!”
“你疯了!你疯了!!”吉塞的二子挥动马鞭,朝着萨仁所在的位置而来。
头狼已经听到了母狼的叫声,如鬼魅般,直冲向萨仁所在之处。而她离羊圈那样近,在羊圈的两只狼也朝她扑来。
萨仁脸色苍白,恐惧让她的眼中集聚着泪水,但是她却死死的握着骨朵,狠狠地朝着一只狼的脑袋砸下去。
要活着。
我还有我的孩子。
她告诉自己。
但是她太疲惫了,在火光之下,她砸中一击,却被另一只狼咬住了手腕,尖锐的疼痛让她惨叫一声。
另一只狼咬住她的脚踝,她跌坐在冻土上,寒意瞬间从臀部蔓延至全身,望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几乎能够闻到狼嘴里的腥臭气息。
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她的脑海中在想,她的孩子今日喝了温热的马奶,会好起来吗?
一柄马刀,从她身侧穿过,噗嗤一声扎进狼的脖子。
“额吉……”秦过的声音虚弱,在她耳边缓缓说:“……不要、哭。”
“不、要、怕……”
头狼近在咫尺,孩童瘦弱的手腕似乎毫无力量,动作迟缓,马刀在空中没有任何花哨招式,只是缓缓拔出,再以近乎朴实的姿态平缓刺出。
那柄看似无力的马刀却如同穿透薄纸般,切割进入头狼的咽喉。
那偌大的狼头血盆大口还未合上,马刀依旧是毫无力量的轻轻一转,精准切割的刀刃已经戳破了这具动物躯体,湿热的血液喷洒而出。
在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的瞬间,在萨仁面前,迸发出夺目的血色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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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部,聚集地
刚经历了一次迁徙的族人找到了肥沃的土地,在水草丰茂高海拔地区,昼夜温差非常大。
早起的族人开始忙碌,随着天将亮,温度也缓缓上升。
一匹骏马打破安静和谐的氛围,直直往主帐而去。
阿央珏梳着女子发髻,跟着他的阿母去打水准备今日的饭。
作为落魄的贵族,在他父亲死后,家里也逐渐落败,奴隶先后叛逃。好在家中还有两个哥哥快要成年,逐渐挑起大梁,日子还算过得去。
煮好早餐,他的两个哥哥要去扎围栏,而他要和母亲去照顾小羊,挤羊奶,割草,捡牛粪……
琐碎的工作日常并不轻松,他们就像候鸟,随着季节在广袤的草原之上迁徙,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一样的事情,日复一日。
在路上,他碰到了桑吉卓玛和她身边的几个小跟班。
富裕的贵族会轻松很多,他们日常的工作将由忠诚的奴仆完成,小孩子也只需要快快乐乐的在草原上玩耍。
乌兰部的首领是五十岁的可汗,他十三岁的小女儿桑吉卓玛,被尊为部落明珠。
“卓玛,你的未婚夫今年还没有来向你提亲吗?”
草原上的“摇篮婚约”盛行,乌兰部和塔塔部关系好,早年两位可汗定下了婚约。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塔塔部四分五裂,而乌兰部却发展壮大。
少女眉眼生得如弯月映在湖面,琥珀色瞳孔盛着比晚霞更明艳的光,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挑,露出两排珍珠般的贝齿。
“你不要瞎说,早在三年前,嘉措家已经将信物退回了,婚约已经作废,卓玛才不会嫁给那落魄的男子。”另一个小伙伴说。
“可是可汗没有把信物和聘礼退回去啊,我哥哥说,可汗是非常重视信誉的。卓玛,你应该和可汗说,你有这样多的选择,不能拖累你。”
“我阿父说再等一年,明年还不来,就再为我择一门亲事。”卓玛说。
对于婚事,总是这个年龄的女子们讨论的话题。
阿央珏垂着眼睛,想要快点离去,他本来也无心听这些,却不想议论中的少女们一回头,发现了他。
一个少女拾起地上的干牛粪,朝着他丢来:“喂!不祥的诅咒,你干嘛偷偷摸摸听我们说话?”
牛粪砸在他的肩膀生疼,他低垂着眼睛,没有回话。
“阿勒,不要这样。”卓玛解围,又对着阿央珏道,“阿央珏,你怎么在这里?”
阿央珏依旧没有抬头看,轻声回话:“我是路过,没有想要听你们说话。”
“我才不信!”
眼见又要像往常一样,对阿央珏进行一场辱骂,恰巧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呼喊声,打断了一触即发的霸凌事件。
“卓玛!卓玛!你快来,”不远处,一个大嗓门的男孩子叫着,“嘉措的幼子昨夜杀了三匹狼!!三匹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