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博物馆。
余渡将车停靠在离通道最近的车位,拔出钥匙揣兜里,陪沈愿进入博物馆,因没有出入证书,余渡只能在楼下等待。
分别时余渡握拳鼓励,“加油,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沈愿笑,“我会的。”
许是面考学员过多的缘故,现场安保人员排列密集,除了安保公司,还有不少黑衣保镖守着各出口。
沈愿按照指示牌来到博物馆办公楼层,考试场地设置在一间会议室。此次报名学员数百人,沈愿没有提前排号,现场排队已是末尾的顺序。
漫长的等待后,等候区的学员越来越少,最终只剩沈愿与几名在读大学生。
“376号,沈愿。”
听工作人员念到自己名字,沈愿扬声应“到”,起身进入会议室,轻轻关门。
长桌主位上坐着一名短发女性,莫约50多岁,戴着无框眼镜,衣着简洁朴素。
听见沈愿的名字,目光从简历中抽离,抬头望向沈愿,和蔼笑问,“沈愿?是多年前来E国博物馆交流学习过的那个沈愿吗?”
沈愿走到临近秦老师座位旁的凳子前,端正站着,“秦老师您好,是我。”
秦老师抬手,示意她坐。
沈愿颔首示谢,抽凳落座。
秦老师在工作上一向不谈私情,而是直接进入主题。
“你的作业是那幅唐代《仕女图》吧?我已经看过了,补色接笔模仿得毫厘不差,在画面完整度上,几乎看不出修补痕迹,论实操,你在这批报名的学员中排名第一。”秦老师严肃地说,“接下来,我会考一些专业理论,和对这份工作的认知感悟,你准备好了吗?”
沈愿郑重点头,“我准备好了。”
秦老师正准备开口,会议室门突然被敲响,助理进来说,“秦老师,谢先生说想来看看学员的情况。”
秦老师面露喜色,“请谢先生进来吧。”
会议室门大敞,有脚步声缓慢靠近。
沈愿指尖无意识掐紧膝盖上的帆布袋,熟悉的木质香调与强大的凛冽气息铺天盖地浇涌向她,她没有抬头,余光却捕捉到那双锃亮的黑色皮鞋。
她身体往里侧偏斜,试图降低存在感,但脚步声越靠越近,直到在她身后站定,西装衣角有意无意擦过她肩头。
秦老师起身朝谢宴生伸出手,“谢先生,您怎么来了?”
谢宴生抬手,客气回握,“刚好在附近办事,听说您今天在南城博物馆面试学员,特意进来看看您,没打扰到您工作吧?”
他嗓音低沉和煦,独属于商务会面的周到温和。
秦老师说,“谢先生客气了,您对文物修复感兴趣,愿意承担学员出国深造学习的费用,我们团队感激还来不及呢。”
谢宴生淡笑,“是谢某的荣幸。”
“谢先生来得正好。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沈愿,在古画修复上很有天赋,实操经验丰富,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秦老师招呼沈愿,“沈愿,这位是谢先生。”
沈愿稳住心神,站起身,抬眸正对上谢宴生似笑非笑的眼。
在会议室冷白灯光下,泛着让人胆寒的冷意。
“谢先生您好。”她主动撇清两人关系。
“沈……愿……”谢宴生念着她的名字,尾音上扬,眼神更是耐人寻味的探究打量,“这个名字与我妻子的名字倒是有几分相似。”
秦老师问,“谢先生妻子叫……”
谢宴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愿一眼,“她叫沈原。”
沈愿背脊微僵。
谢宴生去医院调查过自己了?
秦老师笑,“确实巧合。”
谢宴生眯了眯眼,看沈愿胸廓起伏加快,勾唇轻笑,“我妻子人如其名,是个没心的人,不及沈小姐名字好。”
秦老师看出两人关系微妙,岔开话题,“谢先生如果有时间,可以坐下来听听沈学员对古画修复专业的理解和体悟,一定会让您对古画修复有不一样的看法。”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宴生颔首言谢,绕行至沈愿正对面坐下,单手撑额,安静扮演好观众角色。
秦老师轻拍沈愿手臂,“你也坐吧。”
沈愿坐下,强行忽略掉谢宴生投落在身上的视线,全程只与秦老师有眼神交流。
秦老师问,“你如何看待古画修复师在修复过程中,展示个人风格的行为?”
沈愿沉吟几秒,清越的嗓音清晰而克制,“古画修复的主要目的是修复受损的古文物,既是修复,当以还原、尊重原作为首要条件,做到“神韵相通”。个人风格如同操作室里的空气过滤系统,可以感知,但不可被看见。”
秦老师满意颔首,又问,“你眼前有两幅古画,一副是流经千年的宋画,但作者不详,一副是近代画作,作者是画坛泰斗,你会先选择修复哪一幅?”
沈愿斟酌道,“我会优先处理宋代画作。”
“为什么?”
“一,宋画以绢本为主要载体,历经千年,绢丝纤维腐蚀度已达临界值,每延迟一天修复,都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二,宋画更有文化价值,除了历史意义,宋代是历代书画美学艺术的黄金时期,如崔白的《双喜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等名家能保存至今,少不了历朝历代书画爱好者精心保存。但那些折损在历史洪流中的古画却无法重见天日,如果有这样一幅画摆在我面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它。”
秦老师连连点头,“还有吗?”
沈愿已然忽略谢宴生的气息,认真回答,“最后,近代画作多采用化学颜料,降解速度慢。”
秦老师听完,赞赏笑说,“不愧是我看中的学生,有独到见解,也有果敢决断。在海外工作,明确的态度才能坚定立场。”
沈愿听出秦老师言外之意,心中升起喜悦,秦老师迎着她期许的视线,“你先回家等消息,最终评选结果出来,我让助理联系你。”
“谢谢秦老师。”
她说完忙起身,朝秦老师躬身道别后,不顾谢宴生是何种表情反应,转身大步离开会议室,径直朝电梯口冲去。
她连续按下行健,数字半晌没有动静,余光瞥见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忙奔跑过去,推开消防门,扶着栏杆飞奔下楼。
连续拐下四层楼,一楼消防门近在咫尺,她三步并两步跑去推门,门却似被人从里面顶住,任掌心在金属手把上磨得通红,也无法撼动分毫。
头顶楼梯间传来皮鞋踏地的声响,缓慢的节奏,一步一层,每一声都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索性往二楼跑,试图从那里寻到出路。
刚到楼梯拐角,修长高挺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二楼平台上,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她,薄唇轻启慢声道,“谢太太,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