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西林公主如一株生机勃勃的胡杨,立在殿中。她不似京都闺秀般精致婉约,眉宇间那股不羁的野性与蓬勃生气,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容貌虽非倾国倾城,但那蜜色的肌肤和明快的笑容,更有动人心魄之处。
姜隐的目光掠过对面的席间,只见那些青年才俊、勋贵子弟的祖线,皆落在西林公主身。
她下意识侧头看向身侧的余佑安,他正垂着眼睫,修长的手指耐心地剥着虾,动作专注而温柔。
再往下瞧,萧自闲自斟自饮,神情漠然。
姜隐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收回目光时,西林公主已带着使臣向陛下行完了大礼,姜隐这才得知,这位是西林王最小的公主,依娜公主。
西林使团在对面落座,依娜的位置恰好与赵盛相对,使臣首领与赵煜相对而坐,姜隐正看得入神,手背却被轻轻拍了拍。
“别光顾着瞧别人,”余佑安将虾肉放入她的小碟中,指尖还沾着一点水光,“趁热吃。”一边说着,一边又拿了一只剥着。
姜隐依言夹起虾肉吃着,耳边萦绕着殿中众人的效谈声。
“陛下,”依娜清脆的声音响起,“我父皇时常说,若非他年老体弱不堪远行,定要亲赴大邕,重温十数年前凌州城下,与陛下并肩御敌时的情谊。”
十几年前的事儿,姜隐尚且年幼,并不知情,她不由竖起了耳朵。
皇帝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追忆的怅惘:“是啊,朕也时常怀念与你父皇并肩作战的日子。那是朕第一次御驾亲征,与你父皇携手击败南林,这才换了两国与南林十数载安宁。”
姜隐心头微震,不由抬眸望向龙木有上那位素以城府深沉着称的帝王。
原来他也曾亲临战场,横刀立马,心底生出一丝由衷的敬意。能坐稳这江山的人,果然有其非凡之处。
“父皇感念陛下当年援手之情。”依娜站起身,声音清脆如铃,“此次他虽不能亲至,却命我带来了他的心意,西林地少物稀,还望陛下莫要嫌弃。”
说着,依娜轻拍手,殿外禁军应声抬入数只沉甸牵连到了的箱笼。
依娜绕过矮桌,亲手将箱盖一一掀开。
姜隐来了兴致,放下手中银箸,好奇地探身张望,还不忘扯了扯余佑安的衣袖,示意他看热门。
余佑安只无奈地扫了她一眼,手下剥虾的动作却加快了几分。
饶是姜隐伸长了脖子,也看不真切,只听得依娜介绍起来。
“这是我国临海渔民在深海时采到的红珊瑚,以及夜明珠。这是猎户所得的十张完整的虎皮,这是......”
妻隐初时兴致盎然,听着听着,心头却泛起一丝酸涩。西林贫瘠,这些恐怕已是倾国之力搜罗来的珍宝吧。
陛下的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听着依娜一一介绍完后,马上命人将东西都收了起来:“你父皇有心了,这些厚礼,朕甚是喜欢,尤其是那整张的虎皮,正好拿来做大氅。”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神色各异,却也明白了,那段并肩浴血的岁月,早已在两位王者心中结下了超越国界的惺惺相惜。
酒过三巡,话题终于落到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焦点上。
“陛下,我王愿将最珍爱的依娜公主嫁与大邕,以示其永世愿与大邕交好之心。”使臣起身,端着酒盏向陛下说道。
依娜亦随之起身,向着皇帝深深一礼:“依娜愿长留大邕。”
“好,好。”皇帝龙颜大悦,“依娜公主便留在大邕,我大邕好男儿无数,朕准依娜公主自行挑选夫婿。”
“谢陛下恩典!”依娜的声音带着雀跃。
此话一出,殿中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尚未婚配的子弟及家中长辈,眼中难掩热切,他们都看出来了,陛下对依娜公主十分看重,毕竟她代表着两国的情谊,无论谁娶了她,便是得了陛下的青睐。
而已有家室或心有所属者,难免心中忧愁,唯恐被公主看中,赐婚圣旨一下,根本反抗不得,到时便只能与公主做一对怨偶了。
姜隐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揪住了余佑安的衣袖,想了想,凑到他耳边低语,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若是依娜公主瞧中了你,要你休了我娶她,可如何是好?”
余佑安动作一顿,将刚剥好的虾肉塞进她的嘴里,顺手挡住了欲上前斟酒的宫婢,没好气地低声道:“糊涂,你忘了,我与你的婚事亦是陛下所赐,你以为陛下会出尔反尔?”
她愣了愣,自己确实忘了这事,不过依娜公主若是硬瞧中了他,兴许陛下会再颁一道赐婚圣旨,让她与依娜公主做平妻,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况且,你如今是齐阳长公主的女儿,陛下总不好坏了外甥女的幸福吧。更重要的是,我绝不会让依娜公主对我产生半分兴趣。”
余佑安笃定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姜隐心底那点不安。
而一旁的依娜公主得了陛下的话后,目光如灵巧的雀鸟,已开始在殿中的青年才俊之间流连逡巡。
不久,陛下带着皇后先走了,齐阳长公主紧随其后,在经过姜隐他们的桌旁时,脚步微顿,姜隐夫妻二人立刻起身。
“好好照顾隐娘,”齐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目光扫过姜隐微隆起的腹部,“若遇上什么难处,持我的腰带立刻进宫寻我。”
齐阳所谓的腰牌,便是随着那日的圣旨一起送到的侯府。
当时姜隐只看到了腰牌是用赤金所铸,就高兴得不得了,只是张敬渊出事,她都没来得及细看,眼下正静静躺在她的私库中。
“母亲,我知道了。”
“微臣谨记。”
两人齐声应下。齐阳微微颔首,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远处正与几位年轻官员交谈的依娜,这才款步离去。
余佑安换着她坐下,低声道:“可累了?还饿不饿,我们再稍坐坐便回去。”
姜隐正欲摇头说“不饿”,毕竟方才席间她点心菜肴都没少吃。但才刚张嘴,一个娇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突兀地在他们案前响起:“余侯爷。”
夫妻二人同时抬首。不知何时,那抹身着利落骑装的倩影,已悄然来到他们桌前。
姜隐怔了怔,方才还见她与旁人笑语晏晏,此刻那双灵动的大眼,正含着毫不掩饰的好奇,落在余佑安脸上。
“见过公主。”余佑安起身回礼。
依娜点点头,目光扫过他,转向了微微仰首的姜隐。
四目相对的刹那,依娜公主唇角弯起一个明媚的弧度。她的目光在姜隐身上流转片刻,带着几分探究,落落大方地开口,声音清亮:
“这位……想必就是余侯爷的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