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二十年(公元1360年),闰五月初五,长江流域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之中。这一日,在江州(今江西九江)的皇宫内,一场惊心动魄的弑君之变悄然上演。陈友谅,这位野心勃勃的枭雄,早已对徐宋政权的皇位垂涎三尺。他精心策划,率领心腹闯入皇帝徐寿辉的寝宫,寒光闪过,徐寿辉这位曾在元末乱世中称帝的领袖,就这样命丧于昔日部下之手。
随后,陈友谅迫不及待地登上皇位,建国号为“大汉”,年号“大义”,妄图以此昭示其统治的正当性。然而,这所谓的“大义”不过是掩盖其篡逆野心的遮羞布。
登基后的陈友谅,自恃手握强大的水军,野心急剧膨胀,当即遣使奔赴平江(今江苏苏州),邀张士诚共同出兵,妄图一举攻下韩宋政权朱元璋的大本营应天府(今江苏南京),进而掌控江南半壁江山。
闰五月十二(6月23日),距离徐寿辉被害仅仅七天,陈友谅就迫不及待地亲率一支庞大的水军,浩浩荡荡地顺长江东下。这支舰队规模宏大,战船密密麻麻,排列得如同一片移动的森林,旌旗迎风招展,遮天蔽日,声势浩大得令人震撼。所到之处,江水似乎都被这强大的气势所震慑,为之沸腾,仿佛预示着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即将来临。
首战,陈友谅的汉军如同狂风骤雨般,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占了太平(今安徽当涂)。太平的失守,犹如打开了通往应天(南京)的门户,为陈友谅的进攻扫清了第一道障碍。陈友谅志得意满,站在旗舰的甲板上,望着前方的江面,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沿着秦淮河,通过江东桥,直捣金陵(应天),一举荡平朱元璋的势力。在他看来,自己的水军是天下无敌的存在,这看似天堑的水路,反而成了他克敌制胜的坦途,仿佛胜利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此时,应天城内的朱元璋却面临着巨大的压力。陈友谅来势汹汹,而朱元璋深知,自己的水军无论是战船数量,还是士兵作战能力,都远不及陈友谅。若在水上正面交锋,无疑是以卵击石。但朱元璋绝非坐以待毙之人,他与麾下谋士日夜谋划,最终决定将计就计,诱敌上岸,在陆地上设伏歼敌。
他深知,陈友谅的水军要进攻应天,长江、秦淮河是必经之路,而江东桥则是这条水路上至关重要的节点。战船若想通过三叉江抵达南京城墙下,江东桥是唯一的阻碍。一旦陈友谅的舰队顺利通过江东桥,朱元璋的军队将直面汉军的庞大舰队,后果不堪设想。
经过深思熟虑,朱元璋将伏击地点选定在了龙湾。龙湾地处长江之畔,有着大片开阔的浅滩地,水军战船到此难以继续前行,汉军只能弃船登陆。而此地的石灰山高耸险峻,正好可以作为天然的屏障,朱元璋的军队能够隐藏在山后,伺机而动,给予汉军致命一击。这里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无疑是绝佳的伏击之所。
为了确保作战计划能够万无一失、顺利实施,朱元璋特意召集了那些跟随他多年的高级将领们。这些将领们都是从濠州起兵之时就开始追随朱元璋,他们与朱元璋一同经历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役,每个人都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而且对朱元璋忠心耿耿、绝对可靠。
在此之前,朱元璋仔细研读了刘伯温进献的《时务十八策》,从这本书中,他汲取了许多宝贵的战略智慧。此刻,当他面对着自己麾下的这些将领们时,他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以往,当面对强大的敌人时,朱元璋可能会有一些犹豫和踌躇,但现在,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自信。
他站在众人面前,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仿佛能够穿透人们的灵魂。他用一种从容不迫的语气,向众人宣布了自己精心策划的作战计划。这个计划详细而周全,考虑到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应对措施。
朱元璋站在议事厅主位上,目光如炬,他的视线首先落在了驻守城正北方的邵荣身上。邵荣身经百战,是朱元璋麾下的得力战将之一。
朱元璋面色凝重地对邵荣说道:“邵荣,我命你放弃龙湾阵地。”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让邵荣惊愕不已。龙湾可是整个计划的关键之地,放弃龙湾岂不是将主动权拱手相让给敌人?
然而,邵荣深知朱元璋的智谋和决策能力,他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他相信朱元璋这样做必定有其深意,自己只需坚决执行命令即可。
在邵荣领命离开后,朱元璋紧接着召集了杨靖、赵德胜、常遇春、徐达等一众猛将。这些将领都是身经百战、勇猛无比的悍将,他们听闻朱元璋的召唤,迅速赶来。
朱元璋环视众人,郑重地说道:“诸位将军,我已命邵荣放弃龙湾阵地。但这并非是示弱之举,而是我们整个计划的一部分。”他顿了顿,接着说:“接下来,我要你们各自率领本部精锐,秘密埋伏在龙湾和南城一带。记住,一定要隐蔽好自己的行踪,绝不能让汉军发现。”
众将齐声应道:“末将遵命!”
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详细地部署了每个人的任务和埋伏地点。他反复叮嘱众将,一旦汉军进入伏击圈,务必抓住时机,全力出击,绝不能有丝毫犹豫。
众将深知此次任务的重要性,纷纷表示定当全力以赴,不辜负朱元璋的信任。
最后,朱元璋亲自带领预备队,驻扎在西北面的狮子山。这里地势较高,视野开阔,既可以随时观察战场局势,又能在关键时刻作为决战力量投入战斗,扭转战局。部署完毕,朱元璋神情严肃地向众将说道:“此次作战,我亲自担任总指挥。待我挥舞红色旗帜,便意味着敌军已然到达;若我挥动黄色旗帜,诸位务必倾尽全力,发起总攻。此战关乎存亡,成败在此一举!”
然而,足智多谋的徐达却提出了关键疑问:“陈友谅率领水军,必定依仗水路优势。若他不攻打龙湾,而是直接从秦淮河进攻应天,那我们的计划岂不是全盘落空?”徐达的担忧不无道理,陈友谅手握强大水军,又怎会轻易放弃水路,与朱元璋在陆地上拼杀呢?
面对众人的质疑,朱元璋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他不慌不忙地说道:“这就要靠一个人了。”声音虽不高,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层层涟漪。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朱元璋身上,目光中满是急切与好奇,纷纷交头接耳,猜测究竟是谁能改变这一危急的局势。
这个人便是康茂才。康茂才原本是陈友谅麾下的得力大将,勇猛善战,深受陈友谅的信任。然而,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被朱元璋的诚意和远见所打动,毅然投奔了朱元璋。但鲜为人知的是,在朱元璋的授意下,康茂才并没有完全切断与陈友谅的联系,而是与陈友谅一直保持着秘密接触。从现代的视角来看,康茂才就是一名“两面间谍”,是朱元璋精心安插在陈友谅身边的一枚关键棋子,他的存在如同一颗隐藏在暗处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改变战局。
此前,康茂才早已依计行事,派人给陈友谅送去了一封密信。信中,他言辞恳切,字里行间流露出对陈友谅的忠诚与感激,声称自己在朱元璋麾下虽受重用,但心中始终念着旧主的恩情。他信誓旦旦地表示,愿意在关键时刻倒戈相向,并建议陈友谅采取水路进攻应天,还详细描述了朱元璋在应天的兵力部署和防御弱点。最后,康茂才还承诺,自己将会在江东桥与陈友谅会合,并移开这座阻碍水军前进的桥梁,确保陈友谅的水军能够畅通无阻地经过秦淮河,直抵南京城墙之下。
陈友谅收到信件后,大喜过望,认为这是天赐良机,仿佛胜利已经在向他招手。他满心欢喜地回信,承诺在胜利之后,必定会对康茂才重重赏赐,让他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陈友谅的回信如同给康茂才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也让朱元璋的计划更加顺利地推进。
在得到陈友谅的回应后,朱元璋立即命李善长连夜组织人力,将原本的木制江东桥拆除。李善长亲自督工,调动了数千名工匠和士兵,夜以继日地劳作。经过数日的紧张施工,一座坚固的石桥拔地而起,横跨在秦淮河之上。这座石桥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它不仅坚固无比,难以被轻易拆除,而且其位置和结构都经过精心设计,将成为给予陈友谅及其汉军最为沉重精神打击的“致命武器”。
随着石桥的建成,一场决定江南局势走向的大战,即将在此上演。朱元璋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的秦淮河,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知道,这一战不仅关乎应天的安危,更关乎整个江南的未来。而康茂才,这位关键的“两面间谍”,将在其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
江州皇宫的烛火彻夜未熄,陈友谅龙袍加身,望着阶下跪伏的文武群臣,眼中燃烧着炽热的野心。此刻长江之上,他的千艘楼船正衔枚疾进,旌旗遮蔽了半片江面。应天城高耸的城墙在他的想象中已如囊中物,朱元璋的首级仿佛触手可及。“待踏破应天,天下诸侯谁与争锋?”陈友谅摩挲着腰间的玉带,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在他看来,江南沃土即将尽数纳入大汉版图,张士诚蜷缩在平江的锦绣堆里,不过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密探送来的捷报更让他心花怒放。康茂才的亲笔信在烛火下泛着金光,字里行间皆是投诚之意:明日寅时,江东桥木栅尽撤,恭迎王师直捣应天。陈友谅将信笺凑近烛火,看着火焰贪婪地吞噬纸张,仿佛连朱元璋的基业也随之化为灰烬。他亲自披挂,踏着子夜的露水登上江岸,月光在他的铠甲上流淌,如同液态的银。暗号划破寂静的夜空,却只换来江风的呜咽。
当月光照亮江东桥的刹那,陈友谅瞳孔骤缩。石桥冰冷的轮廓与记忆中木桥的模样轰然相撞,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康茂才!”他的怒吼在空荡的江岸回响,惊起一滩白鹭。按照常理,此刻应是伏兵四起、杀声震天,可四周只有潮水拍岸的声响。冷汗浸透龙袍,他攥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心中却仍存侥幸:莫不是康茂才遭遇变故?
就在陈友谅进退维谷之际,斥候的急报撕开了一线生机。陈友仁已率万人在龙湾登陆,击溃了零星守军。“龙湾地势开阔,正适合大军展开!”陈友谅猛挥马鞭,船帆在晨风中涨满,如同他再度膨胀的野心。午后的阳光将江面染成碎金,汉军战船缓缓驶入龙湾浅滩,士兵们踩着泥泞登岸,甲胄碰撞声惊起漫天鸥鸟。
殊不知,狮子山巅的朱元璋正透过千里镜凝视着这一切。晨雾散尽的那一刻,他看见陈友谅的旗舰缓缓驶入伏击圈,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这位乱世枭雄太了解对手了——多疑如陈友谅,怎会在石桥前贸然突进?龙湾这片开阔滩涂,才是他自认为稳妥的选择。
当最后一名汉军踏上滩头,朱元璋的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石灰山后、南城城头、大胜关隘,五路伏兵如幽灵般浮现。他们屏息凝神,看着汉军士兵从最初的慌乱,到发现四周寂静得诡异时的茫然。汉军士兵们握紧兵器,却见敌军只是静静伫立,盔甲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目光像审视猎物般打量着他们。这种令人窒息的静默,比呼啸的箭雨更令人胆寒。
终于,狮子山上黄旗骤展。徐达的骑兵率先冲出,马蹄踏碎滩涂的泥浆,铁蹄声如闷雷滚滚。常遇春挥舞着开山斧,劈开汉军的盾牌阵;冯胜的长枪兵结成方阵,如移动的钢铁丛林般压来。汉军顿时陷入混乱,有人试图结阵抵抗,有人转身奔向船只,却发现搁浅的战船在浅滩上动弹不得。绝望的呐喊声中,长江成了汉军的坟场,无数身影跃入江水,被暗流卷向深渊。
陈友谅在亲兵的簇拥下挤上小船,望着渐渐远去的战场,龙冠歪斜,玉带断裂。九江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攥着船舷的手指关节发白。这场惨败,不仅让两万汉军陈尸滩头,七千精锐沦为俘虏,更让他引以为傲的舰队折损大半。而朱元璋的士兵们正忙着清点战利品,新缴获的战船在江上排成整齐的队列,仿佛预示着下一场更激烈的对决。龙湾的血色残阳下,一个新的王者正在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