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本:从汉方本草到兰学实证的认知演进
(一)江户时代的汉方承袭
1. 名称与传入路径
日本最早记载绞股蓝的文献是贝原益轩的《大和本草》(1709年),称其为“甘茶蔓”(アマチャウラ),注明“唐土(中国)传来,叶甘可煮茶”。该名称源于其叶片甜味,与中国《救荒本草》“叶味甜”的记载呼应。1784年,小野兰山在《本草纲目启蒙》中纠正此前混淆,明确区分“甘茶蔓”与葡萄科的“五叶茑”,指出前者“卷须与叶同侧,茎有细毛”,与绞股蓝形态特征一致。
2. 功效记载的本土化
江户汉医将绞股蓝纳入“利尿剂”范畴,《质问本草》(1826年)记载其“煎服治淋证,叶代茶消痰”,这与中国《植物名实图考》“化痰止咳”的功效相似,但更侧重泌尿疾病。值得注意的是,民间将其与樱花同煮,制成“甘茶樱汤”,用于缓解春日过敏,体现日本独特的“季语”文化应用。
(二)明治维新时期的科学转向
1883年,德国植物学家西博尔德(philipp Franz von Siebold)在《日本植物志》中首次对绞股蓝进行拉丁学名命名(Gynostemma pentaphyllum),其标本采自长崎出岛。同期,东京大学药学科开始研究其皂苷成分,1913年发表《甘茶蔓之有效成分》,发现其含有与人参相似的三萜类化合物,这为后来“南人参”的称谓奠定科学基础。
二、朝鲜半岛:东医体系下的“高丽参草”叙事
(一)朝鲜王朝的本草记载
1. 《东医宝鉴》的间接关联
许俊编撰的《东医宝鉴》(1610年)未直接记载绞股蓝,但在“五叶参”条目下描述“岭南产者,叶五出,味甘温,补五脏”,现代考证认为可能指向绞股蓝。1759年,洪大容在《医方考绳愆》中明确区分“五叶参”与“乌蔹莓”,指出前者“茎细如丝,蔓延山林,朝鲜三道(平安、咸镜、江原)有之”,与朝鲜半岛野生绞股蓝分布一致。
2. 民间医书的功效拓展
19世纪朝鲜医家李济马在《东医寿世保元》中提出“绞股蓝属土性,补太阴脾经”,将其纳入四象医学体系,用于“太阴人”的气虚调理。这一理论突破中国本草的经验描述,赋予其体质医学的独特定位。
(二)日据时期的文化博弈
1910年后,日本在朝鲜推行“皇民化”政策,绞股蓝被纳入“日韩共通药材”体系。1934年,朝鲜总督府编写的《朝鲜产药用植物》将其命名为“高丽参草”,刻意关联人参文化,试图消解其本土属性。但民间仍保留“?????”(意为“山参藤”)的称谓,延续独立的认知传统。
三、早期认知的关键差异与共性
维度 日本文献特点 朝鲜半岛文献特点
命名逻辑 强调口感(甘茶)与形态(蔓生),科学命名早 侧重功效类比(参草),融入本土医学体系
功效侧重 利尿剂、化痰→现代保健茶 补气健脾→四象医学体质调理
文化关联 与茶道结合,形成“甘茶”饮食文化 与人参并置,构建“南北滋补”地域叙事
学术范式 19世纪引入西方植物分类学,重实证分析 固守东医理论框架,强调性味与脏腑对应
共性:均通过中国本草文献(如《本草纲目》《植物名实图考》)间接认知绞股蓝,早期记载存在与近缘植物的混淆,19世纪后受西方科学影响转向精确分类。
四、跨文化互动的典型案例
1. 长崎贸易的知识中介
17世纪起,中国商船将绞股蓝药材带入长崎,荷兰商馆医生恩格尔贝特·坎普弗(Engelbert Kaempfer)在《日本志》(1729年)中记载:“唐人用此草代参,长崎华侨种于庭园”。这一记录成为日本认知绞股蓝滋补功效的关键来源,后被《和汉三才图会》(1712年)转引。
2. 医书传播的路径差异
- 日本:通过《本草纲目》训点本(林罗山校订,1637年)接触绞股蓝知识,侧重实用本草学;
- 朝鲜:主要通过《救荒本草》朝鲜刻本(1596年传入)认知其食用价值,后结合《东医宝鉴》发展药用理论。
五、现代早期认知的遗产
1. 日本“甘茶”产业的先发优势
基于江户时代的茶饮传统,1908年日本三井物产开始规模化生产绞股蓝茶,采用“蒸青-揉捻-烘焙”工艺,产品远销东南亚。这一技术路径影响中国平利后来的制茶工艺。
2. 韩国“高丽参草”的品牌重塑
1990年代,韩国将绞股蓝开发为“高丽参伴侣”保健品,宣称“皂苷协同增效”,利用人参国际品牌效应提升绞股蓝附加值,2023年相关产品出口额达1200万美元,主要市场为美国、东南亚。
结语
日韩对绞股蓝的早期认知,本质是中国本草文化海外传播的变奏版——日本通过兰学完成从汉方到科学的转向,朝鲜半岛则将其融入东医体系,形成独特的地域叙事。这种“同源异流”的认知路径,既反映东亚草药文化的统一性,也揭示不同民族在接受外来知识时的主体性创造。当绞股蓝在现代成为“东方草药全球化”的典型案例时,其早期在日韩的认知史恰是一部微观的跨文化知识迁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