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东区在凌晨时分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双重性。
主干道上依然车流不息,霓虹闪烁,但只要拐进那些狭窄的巷道,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昏暗、寂静,时间在这里似乎流动得更加缓慢。
沈哲按照陈俊提供的地址,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两侧是斑驳的墙壁,偶尔能看到一些早已歇业的店铺,卷帘门上涂满了涂鸦。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箱特有的酸腐气息。
他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脚步。门上没有门牌,只有一个模糊的、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骨雕图案。这与陈俊描述的一模一样。
沈哲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片刻后,门上的一个小窗无声地滑开,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打量着他。
“陈俊介绍我来的。”沈哲低声说,“我找老周。”
小窗关上,随后是锁链滑动的声音。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刚好容一人通过。
里面的空间比沈哲想象的要大,但拥挤得令人窒息。架子上、桌子上、甚至地板上都堆满了各种古物:生锈的兵器、褪色的瓷器、虫蛀的木雕、泛黄的古籍...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腐朽纸张的气味。
一个矮小的老人从一堆书后站起身。他大约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穿着一件沾满污渍的围裙。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缺失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掌部。
“我是老周。”老人声音沙哑,用那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沈哲,“陈俊说你在找关于骨雕的信息?”
沈哲点头,从包里小心地取出那枚指环:“我想知道这是什么。”
老周的目光在触碰到指环的瞬间凝固了。他后退一步,脸色变得惨白:“把它拿开!”
“你认识这东西?”沈哲追问,却没有收起指环。
老周深吸几口气,勉强镇定下来:“从哪里得到的?”
“它...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沈哲谨慎地回答,“和我做的一个梦有关。”
老周的眼神变得复杂,恐惧中掺杂着一丝怜悯:“跟我来。”
他引领沈哲穿过拥挤的过道,来到店铺后方的一个小房间。这里比外面整洁许多,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上锁的玻璃柜。柜子里陈列着各种骨雕制品,但都比沈哲的指环粗糙许多。
老周关上门,示意沈哲坐下:“那个梦...是不是一个老人在昏暗的房间里雕刻骨头?”
沈哲感到心跳加速:“你怎么知道?”
老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在那粗糙的皮肤上,布满了淡淡的、与骨雕指环上相似的纹路,但它们已经褪色,像是多年前留下的疤痕。
“三十年前,我也做过那个梦。”老周的声音低沉,“那时我是个年轻的雕刻师,专攻骨雕。那个梦...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
沈哲屏住呼吸:“发生了什么?”
老周的眼神变得遥远,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起初和你一样,只是梦,然后现实中开始出现骨雕。我梦见老人雕刻一段臂骨,几周后,我发现自己无意识中雕刻出了完全相同的作品。”
他指了指玻璃柜中一个臂骨模型:“就是那个。随着雕刻进展,我的左臂开始出现异常——皮肤上浮现纹路,骨骼变形,最后小指和无名指...萎缩脱落了。”
沈哲感到一阵寒意:“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千骨匠’。”老周吐出这个词时,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恐惧,“它不是鬼魂,不是神灵,更像是一种...意念,一种规则,一种需要借助人手来完成自己作品的古老存在。”
“它想要什么?”
“完成‘钥匙’。”老周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绘着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被分成十二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标着复杂的符号。
沈哲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三个:指环对应的手部,苏晴的脊椎,周明的肋骨。
“十二个部分,十二个被选中的人。”老周指着图纸,“当所有部分完成,当所有纹路激活,钥匙就完整了。”
“用来打开什么?”
老周摇头:“没有人知道。历史上,‘千骨匠’曾多次显现,每次都选择不同的‘工匠’来完成部分钥匙。但据我所知,钥匙从未被完整组装过。”
沈哲思考着这番话:“你怎么逃脱的?你的手臂上为什么只是疤痕,而不是...”
“像我雕刻的那段臂骨一样完全变形?”老周苦笑,“因为我找到了‘替代品’。”
他打开另一个抽屉,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一撮灰白色的粉末,与林薇收到的包裹中的骨灰极其相似。
“这是‘息骨’,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骨灰。”老周解释道,“当你的身体开始与骨雕同步时,服用它可以暂时阻断连接,给你争取时间。但代价是...”
他举起残缺的左手:“总会留下永久的痕迹。”
沈哲盯着那撮骨灰:“你从哪里得到的?”
“从一个和我一样被选中的人那里。”老周的眼神黯淡下来,“他没能撑过去。在他的骨雕即将完成时,他的整条手臂...化为了灰烬。我收集了那些灰烬,它们救了我的命。”
房间陷入沉默。沈哲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试图将它们与自己的经历联系起来。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现在?”他终于问道。
老周摇头:“‘千骨匠’的选择没有规律可循。它可能沉寂数十年,然后突然活跃。但从历史记录来看,每次它活跃时,都预示着...某种变化。”
他翻开笔记本的另一页,上面记录着一些日期和地点:“这是我能查到的‘千骨匠’最近几次显现:1912年,云南;1947年,陕西;1975年,东北;现在,这里。”
沈哲注意到,这些日期都与历史上的重大变故或灾难时期相吻合。
“你认为这其中有关联?”
老周耸肩:“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钥匙被完整组装,发生的事情将远超我们的理解。”
就在这时,沈哲的手机震动。是林薇发来的信息:“紧急情况,苏晴的状况恶化,速来医院。”
他站起身:“我需要你的帮助。”
老周叹息一声:“年轻人,我能给你的只有两样东西:信息和息骨。但息骨只能暂时缓解,无法根治。要真正摆脱‘千骨匠’,只有两种方法:完成钥匙,或者...”
“或者什么?”
“在钥匙完成前,摧毁所有部件。”老周的表情严肃,“但这样做极其危险。历史上尝试过的人都...消失了。”
沈哲思考片刻,然后坚定地说:“那就给我信息和息骨。我们必须找到其他被选中的人,在一切太迟之前阻止这件事。”
老周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一小包骨灰交给沈哲:“每次同步反应强烈时服用一点,可以暂时阻断连接。但记住,这只是权宜之计。”
他将笔记本翻到某一页,上面列出了几个名字和地址:“这些人,据我调查,可能也是被选中者。但他们要么已经失踪,要么拒绝谈论自己的经历。”
沈哲记下信息,然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个老人...在梦中雕刻的老人,他到底是谁?”
老周的眼神变得深邃:“没有人知道。有人认为他是‘千骨匠’的第一个宿主,有人认为他是一种永恒的概念,还有人认为...他是在警告我们。”
“警告?”
老周指向笔记本上的一行小字,那是用一种陌生文字书写的句子。但在那些字符下方,有人用中文标注了大致意思:
“当骨头说话时,活人应当倾听;当梦境成形时,现实应当警惕。”
带着这句令人费解的警告和一小包救命的息骨,沈哲离开了老周的店铺。黎明即将来临,城市开始苏醒,但他感觉自己正步入一个越来越深的噩梦。
在返回医院的出租车上,他查看老周提供的名单。九个可能的名字,加上他自己、苏晴和周明,正好十二人。
十二个部件,十二个被选中者,一把即将完成的钥匙。
他不知道这把钥匙将打开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绝不会是人类愿意面对的东西。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林薇正站在苏晴的病床前,震惊地看着监控屏幕上的图像——苏晴的脊椎在x光影像中正在缓慢地改变形状,与桌上那个脊椎模型的弯曲度完美同步。
更令人不安的是,在影像的右下角,隐约可见另一个阴影——一个佝偻的老人轮廓,正伸出手,仿佛在抚摸着苏晴的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