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局的内臣备上笔墨纸砚。
柳太后敛去方才的笑容,一脸肃然道:“荆王,请。”
书画局准备的纸是澄心堂纸,纸质光洁缜密,滑如春冰,密如茧丝,最适合写飞白书。
墨是松烟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也适合用于写飞白书。
荆王对此很满意,抬步走到书案前,滴水研墨。
书写文字,还是自己亲自磨墨才好,别人磨的墨,总欠几分火候,书写凝滞呆笨。
荆王拿笔时,却发现这笔不对劲。
这是笔锋柔软的鲁公羊毫笔,适合写气韵生动的行书草书,不适合写飞白书。
用鲁公羊毫笔写飞白书,根本写不出他的真实水平。
太后是故意的!
除了皇室身份,飞白书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既然太后存心要砸他招牌,坏他书法名声,那就不要怪不客气了。
荆王将鲁公羊毫笔放回笔架上,取出藏在身上的徽笔,点墨,挥毫,不多时,一幅书法作品一气呵成。
荆王将徽笔放入哥窑青釉葵花笔洗中清洗干净后,将笔搁置于笔架上,两步走出出位置,朝柳太后作揖微躬,“太后嫂嫂,臣弟已作罢。”
桑柔受意后下到堂中,望见案上的书法作品,当即沉了脸色,双手一颤。
李持安注意到桑女官的神色变化,心里忍不住暗道。
荆王爷写了什么,竟然让桑女官突然色变?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此时,他也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殃及池鱼。
荆王爷面色如常,“桑女官,请捧与太后。”
桑柔愣愣地捧起案上的书法作品,转身一步步朝太后娘娘走去,躬身捧上荆王的书法作品。
桑柔的手微微颤抖,连带着手上的书法作品也由不得抖了抖。
太后娘娘侧身,伸手接过桑柔双手上的书法作品,垂眸看了起来。
眸色顿时生出一抹波澜,但转瞬间就消失,脸上仍是那副得体不失礼貌的微笑。
“荆王之书,笔酣墨饱,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实乃佳作!”
荆王微微笑着,“得太后嫂嫂称赞,臣弟愧不敢当!”
太后娘娘当即敛去了笑容,面色似阴晴不定,声音缓慢却铿锵有力。
“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太后娘娘当即将荆王爷的书法反过来展示给众人看,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诸卿看看,荆王今日书之飞白,与从前相比如何?”
李持安闻声抬眼看去,眸子不由得一振。
荆王爷所书的是……朱虚侯刘章之名句。
朱虚侯这两句,意在表示除诸吕之决心。荆王爷书写此句,其心不言而喻。
他是在说,太后娘娘是吕后,在权一日,江山就时刻处在危险之中。他以朱虚侯自拟,迟早会铲除太后娘娘,匡扶朝堂。
荆王爷这一出,摆明了是要与太后娘娘彻底撕破见面,将往日藏在暗处的势不两立摆到明面上来。
不过太后娘娘也没有忍气吞声,而是将荆王此刻的想法摆给众人看。
荆王都不给她这个太后嫂嫂脸面,她也不必有所顾忌了。
只要荆王不尴尬,她就不尴尬。
席位上的宗亲大臣看着太后展示的书法作品,眼睛当即睁得滚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李持安清楚地感觉荆王爷和太后娘娘之间的剑拔弩张,让不得不屏住呼吸,仿佛空气在此刻凝滞不动。
荆王爷沉静如水,并不如惧怕堂上的太后娘娘。
荆王爷是在笃定,太后娘娘不敢动他,也不会动他。
荆王爷是先帝唯一在世的弟弟,也是官家唯一的亲叔叔。
没人敢动他!
官家望见眼前的这一幕,不觉大惊失色,酒杯中的酒水倾撒而出,溅在案上。
荆王叔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欲除太后而后快。
太后大嬢嬢虽然此时平静如常,但他知道,此刻心中是滔天骇浪。
荆王叔如此堂而皇之地冒犯太后大嬢嬢,如果太后大嬢嬢动怒,她会如何处置荆王叔?
李持安猜到官家此刻在想什么,也在想官家会如何应对下来的场面。
太后娘娘眸色似乎藏着怒火,意味深长地开口问一旁的官家,“官家也习飞白书,你觉得你荆王叔写得如何?”
官家眼睛怔怔地望着太后和荆王爷,脑子混乱成一片。
听到太后娘娘的声音后,官家皇皇起身,敛去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微微作揖道:“六郎初学飞白,还未入门,大嬢嬢问的,六郎说不出来。”
官家是先帝的第六个皇子,所以可以用“六郎”称呼自己。
太后娘娘将手上的书法作品对叠,放在一旁,“幼时习字,到了成人时,笔势早就定下了,飞白难学,大了才学,自然不容易。”
眼睛看向惊惶未定的官家,“官家的字已经很好了,何必再练那些难学的笔法,学了也是无用,倒不如将这些时间腾出来,好好地听杨侍讲的课。”
官家听了,默不作声。
这段时间来,太后又将大多政事揽于皇仪殿批阅,批阅后送到文德殿,让他这个官家装模作样过两眼,才下发三司两府执行。
他这个官家没有半点话语权,就是个摆设,吉祥物,傀儡!
说完官家,太后娘娘又将矛头指向堂中的荆王爷。
太后娘娘言笑晏晏如藏针,“荆王献给吾的书法,吾便收下了,赶明儿让书画局的匠人装裱好,吾亲自挂到景灵宫先帝神位前,让先帝知道,荆王有多好。”
“大嬢嬢……”官家开口说时,却被荆王爷截了口。
荆王爷神色凛然,眸子中生出恼羞成怒,躬身长揖,“太后娘娘,臣无意冲撞您,望太后娘娘恕罪。”
他写的那几个字要是真的挂到景灵宫,不仅打扰了所有先辈的英灵,还会搅扰九泉之下的哥哥不得安宁。
他怎么可能容忍太后娘娘打扰哥哥死后的安宁。
这一回落败,他输于太后的狠心。
下一回,他绝不放过柳太后。
太后娘娘温声道:“这宴会本就是六郎给小叔办的,小叔这样,咱们宴会也不好进行啊,小叔回席上去吧。”
“是。”荆王爷应声回座。
桑柔为太后娘娘倒酒。
太后娘娘却说:“都说恶吕执政,可太史公独何为其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