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的秋日格外干燥,袁绍站在城楼上,手中捏着刚从洛阳送来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重生以来第一次,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董卓竟然提前称帝了。
“这……”袁绍喃喃自语,喉头发紧。
“董卓……疯了吗?这……”
董卓已在太庙祭天,自封为“大仲皇帝”。
袁绍踱步至一株盛开的牡丹前,手指掐下一朵艳红的花,在掌心揉碎。鲜红的花汁顺着指缝滴落,如同鲜血。“我本以为……”他声音低沉,“本以为一切都会如我所料。”
前世的记忆中,董卓从未走到这一步?重生者的优势正在迅速消失,历史的车轮已偏离了熟悉的轨道。
“主公!”许攸急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审配和田丰已在议事厅等候。”
袁绍深吸一口气,将密信揉成一团塞入袖中。转身时,他已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世家公子模样,只有微微泛白的嘴角泄露了内心的震动。
议事厅内,烛火摇曳。审配正襟危坐,眉头紧锁;田丰则来回踱步,手中竹简被捏得咯吱作响。
“消息确认了?”袁绍刚踏入厅内便直奔主题,声音比平时低沉三分。
审配起身拱手:“洛阳三处暗桩传回相同情报。十日前,董卓在未央宫前设坛祭天,百官被迫跪拜。他……”审配顿了顿,喉结滚动,“他自称受命于天,改元‘永汉’。”
“永汉?”袁绍冷笑,“他也配用这个年号?”记忆如潮水涌来——前世董卓至死都不敢称帝,只是废立天子、自封相国。如今这头西北豺狼竟敢直接篡位?
“董卓麾下将领反应如何?”
“吕布受封‘陈留侯’,统领禁军;李傕、郭汜各升三级。”许攸展开一卷竹简,“西凉旧部尽得封赏,朝中反对者……”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厅内陷入死寂。袁绍闭上眼睛,前世的记忆与眼前的乱局在脑海中激烈碰撞。
他记得董卓的残暴,记得十八路诸侯讨董的盛况,记得火烧洛阳的惨状……但这一切都建立在董卓只是权臣的基础上。如今董卓称帝,天下诸侯会作何反应?
“主公,”许攸拱手道,“当务之急是立即传檄天下,召集诸侯共讨国贼。以四世三公的袁氏声望,必能一呼百应。”
逢纪却摇头:“不可操之过急。董卓既然敢称帝,必有防备。我军新得冀州,根基未稳,不如先观望其他诸侯动向。”
“报!”一名侍卫匆匆入内,“幽州牧刘虞遣使送来密信!”
袁绍展开绢书,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刘虞在信中痛斥董卓篡逆,却表示要‘静待天时’,暂不举兵。这与前世那个积极讨董的刘虞判若两人。
“报——”亲卫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东郡太守曹操遣使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袁绍猛地站起,案几上的茶盏被掀翻,褐色的茶水在竹简上洇开一片。“带进来!”
来者不是普通使者,而是曹操本人。他披着灰色斗篷,风尘仆仆。
袁绍几乎认不出这个狼狈不堪的故人。他强忍笑意,故作关切地起身相迎:“孟德何故如此?”
“我刚刚回到陈留募兵,他倒好,引着吕布那三姓家奴打过来了!”曹操的声音越来越高,额头上青筋暴起,“我曹孟德何曾亏待过他?当年在洛阳……”
袁绍轻咳一声,打断了曹操的话:“孟德稍安勿躁,来人,看茶。”
曹操这才注意到厅内还坐着不少人——田丰、沮授、审配,都是袁绍的心腹。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但眼中的血丝却暴露了他的疲惫与愤怒。
“本初兄,”曹操改换了称呼,声音低沉下来,“我这次来,是来投奔你的。”
袁绍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他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胡须:“孟德啊孟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袁绍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几日前,袁绍苦劝曹操留在冀州共谋大事,对方却执意要回陈留“重振家业”。现在这个自负的曹阿瞒像丧家之犬般跑来求救,让他胸口涌起扭曲的快意。
曹操的拳头在袖中攥紧,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的旧伤。他想起半年前在酸枣时,袁绍也是这样高高在上的语气,劝他留下做自己的附庸。
“本初兄教训的是。”曹操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谦卑。
袁绍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身旁的田丰说:“孟德远道而来,想必疲惫不堪。先安排他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一番,你我兄弟改日再叙。”
“松涛苑已经收拾妥当,曹公请随我来。”田丰的声音平静无波。
曹操向袁绍拱手告辞,转身时余光瞥见袁绍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太了解这位儿时玩伴了——袁绍正在享受他的落魄。
待曹操被引去客舍,袁绍终于放声大笑。他拍着案几对众谋士道:“诸君可见曹阿瞒今日模样?真应了那句‘不听老人言’啊!”笑声中,他特意加重了“老人”二字。
“主公打算如何安置曹操?”沮授谨慎地问道。
袁绍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松涛苑的方向:“先晾他几日。让他明白,离开了袁本初,他曹孟德什么都不是。”他转身看向谋士们,“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与旧部的往来。”
“主公高明。”审配拱手道,“不过曹操此人……”
“我了解他。”袁绍打断道,“从小就是如此,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次让他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公。”
穿过曲折的回廊,田丰将曹操带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虽然名为‘松涛苑’,实则离主宅甚远,院中松树倒是不少,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曹公暂且在此歇息,晚些时候会有仆人送来热水和干净衣物。”田丰说完便告辞离去,留下曹操一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曹操望着田丰远去的背影,脸上的谦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冷笑。他当然明白袁绍的用意——这是要让他知道,在这里,他曹操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宾客。
“主公……”夏侯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院门外,欲言又止。
曹操摆摆手:“元让,让弟兄们都休息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惹事。”
待夏侯惇退下后,曹操独自走进内室。房间布置得倒还精致,但处处透着刻意的疏远——没有熏香,没有书简,连窗户都开在背阴面。曹操嗤笑一声,解下佩剑放在案上。
他走到铜镜前,镜中的男人胡须凌乱,眼窝深陷,哪里还有当年洛阳城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典军校尉的影子?曹操伸手抚过镜面,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袁绍那张志得意满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