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个小时,钟舜来了,表示自己家老爷子让自己来帮忙。
解昭文带着他跟百里玉祁重新来到了阿生的墓地前。
清晨雾气尚未散尽,一缕阳光透过枝丫洒落在那座无名碑上。碑前,一个小男孩正在用小树枝在地上画东西。他看起来乖巧安静,听到动静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解昭文,仿佛在等她回来。
“你回来了。”他笑了笑,“我以为你不跟我玩了。”
“没有。”解昭文走过去蹲下,“我带了帮手。”
小男孩朝钟舜和百里玉祁看了一眼,然后脸色疑惑:“……他看不见我。”他说的是钟舜。
钟舜面色不动:“什么都没感应到。”
“他是钟家人,不应该看不到。”解昭文喃喃道。
小男孩歪着头想了想,轻声说:“他不像你。你身上有点……别的味道。”
解昭文张张嘴,最终没有把这句话翻译出去。
阿生说他想找阿康、阿妹和阿强。
“他们说好了,要一起放风筝的。我回家拿了风筝线,一出来他们就不见了。”
他满脸认真,蹲在地上一笔一画地描着纸上的图样,“你看,我自己画的,他们说我画得最好。”
他递给解昭文一张纸,是一只颜色稚嫩却轮廓清晰的风筝图:一只猫头鹰,双眼圆圆的,还配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右下角歪歪斜斜写着:“给阿康的风筝,等我一起飞。”
看着这张纸,三人都沉默了。
等到馆长协助调档,他们真的找到了那几位名字的登记资料,地址、年龄、现居。百里玉祁更是火速联络上了阿康的孙子,转了一圈,得知三人确实都还健在——住在附近一个安置小区。
那天下午,解昭文拿着那张纸去找他们。
出乎意料地,那几位老人听到“阿生”这个名字时,竟同时沉默了下来。
“……你说的是那个小崽子?”
“我记得他,个子小小的,特爱跟我们一起玩。他外婆在街口卖菜,我们会拿糖哄他,让他帮我们藏鞭炮。”
“哎呀他画画真的厉害,那年风筝比赛我们仨都是拿他图去比赛的……”
说着说着,有人眼圈红了:“后来搬家拆迁,一家一家走的……我是真忘了他了。他不是跟他外婆一起搬去外地了吗?”
“没有。”解昭文低声说,“他没搬,他留下了。”
风筝图放在几位老人面前时,他们都看得出神。
“这是他画的……我们当年说过的,等有一天要一起飞。”
“我说要做个能飞上天的老鹰,他就画了个猫头鹰,说白天我们飞,晚上它陪我们守着。”
“唉,这小子……”
他们抹眼泪,连声说:“带我们去看看他。”
那天傍晚,几位老人在墓园里见到了“阿生”。
当然,他们看不见他。但阿生看见了他们。
那一刻,小男孩呆呆站在墓碑旁,看着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缓步走来。
“……阿康?”
“阿妹?”
他小声念着名字。
他忽然往前跑了两步,激动地大喊:“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我一直在等你们!”
没人回应他。风从他们中间穿过,吹动了墓地的野草,也吹乱了阿生的头发。
阿康——现在应该叫“阿康爷爷”了,站在碑前,轻声说:“阿生啊,我们来看你了。你画的风筝,我还记得呢。”
“我孙子也爱画画,我跟他说,这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画的。”
他把那张纸重新收好,郑重地叠好放进一只木匣子里:“我们约好了,要一起飞的,那就飞吧。”
阿生站在风里,忽然呜咽出声,捂着脸哭了出来。
“……你们没忘我。”
“你们还记得我。”
解昭文看着他的身影在风中渐渐泛起光,像纸鸢被拉向天际,又像某种执念终于松开了手。
他笑着回头,对她说:“我可以走了,对吧?”
她点点头:“嗯。”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几位老人,低声道:“我好想你们啊。”
风轻轻一卷,阿生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墓地归于平静。
解昭文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张空落落的石碑,仿佛还能看见阿生刚才的身影,在风里冲他们笑着。
她忽然低声道:“……也许,那不是阿生本人。”
百里玉祁侧头看她。
“也许只是他的执念,一部分。”她顿了顿,眼神温柔,“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转身走回展馆旧楼,走进那个冷清的小祠堂。那些本该被丢弃的纸人还挂在那里,一排排红眼,仿佛在黑暗中盯着她。
她静静地站在纸人前,忽然伸出手,碰了碰其中一个。
没有风,那纸人却晃了晃。下一秒,一阵低低的细语忽然钻进她耳朵里——不是声音,是意识,是某种被压抑太久的愿望与重复:
——“我要回家。”
——“妈妈说我生日那天会来接我。”
——“我不想搬走,我还没跟她道别。”
——“我考试没考好,不敢回去。”
解昭文的瞳孔轻轻一缩。
她走到下一个,继续聆听、记下,像个静默的抄录员。
每一个红眼纸人面前,她都站了几秒。等她走完最后一个,手里已经捏着八张小小的纸条,写满了歪歪斜斜的句子。
她转身,走出阴影,来到百里玉祁面前。
“帮我个忙。”她将纸条递给他,“帮帮他们。”
百里玉祁接过纸条,扫了一眼。
“这些是?”
“他们的愿望。也许是他们死前的,也许是执念生成时的。”她说,“很小的愿望,轻得像空气,但如果没人帮他们完成,他们就一直不会消散,变成......”
“魇?”
她点头:“我们不是要解决问题吗?”
“这不也是一种解决?”
百里玉祁沉默地看着那几张纸,风吹起一角。
他抬眼看她,多了点复杂的东西。
“……真不像个驱魇师。”他低声道。
解昭文勾了勾嘴角:“那正好。我也没说我是什么。”
百里玉祁接过纸条:“完成他们的遗愿,安道园就不会有魇了吗?”
解昭文扭头看向远处空地,在她眼里那边有好几个人,焦急地踮脚望着她,连百里玉祁也看不见。
她轻飘飘的放下一句:“或许吧,我也不清楚,魇......到底又是什么呢?”
面前高挑的男人摸了一把她的脑袋,安抚道:“那就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