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铜壶滴漏声敲碎黎明时,李岩握着羊毫在竹简上圈出最后一个名字。窗外传来百工署方向的铁器撞击声,叮叮当当如骤雨打檐,他忽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馆见过的秦代青铜戈,铭文里刻着「工师某、丞某、匠某」的三级署名——原来质量追溯制早在两千年前就该发芽,却被儒生的「君子不器」埋进了黄土。
「陛下,宗正寺卿求见。」赵高的尖细嗓音打断思绪。
案几上的《百工署改制奏疏》被风掀起一角,李岩望着竹简上「尚书省工部」六个朱砂字,指尖摩挲着案头的青铜弩机模型。三日前他在偏殿召见陈柱时,这个皮肤黝黑的冶铁工匠把叠铸法模具磕得殿砖直响:「要是能像军队那样分职司,咱百工署也能打胜仗!」
殿外突然传来争执声。嬴巽的紫色宽袖扫过鎏金门槛,冠带间抖落几片未化的春雪:「陛下,百工署不过是治器之所,怎可与三公并列?若让工匠位列朝堂,我大秦衣冠将沦为天下笑柄!」
李岩将奏疏推至案边:「周官设考工记,汉祖立将作大匠,百工从来都是国之重器。卿家可知,去年匈奴南下,蒙恬军中的强弩有三成扳机易断?若不是陈柱改良淬火法,北疆此刻该堆多少白骨?」
嬴巽的喉结在玉组佩下滚动:「可...可陈柱不过是个铸剑的......」
「砰!」李岩拍案而起,案上竹简跳起三寸高:「朕之朝堂,只认功绩不认出身!明日金銮殿改制大典,卿家若再胡言,便去百工署做三个月徒工!」
卯时三刻,金銮殿外的青铜鼎刚升起第一缕香烟。
陈柱的手在袖中攥出冷汗,粗布短衣外罩着崭新的玄色官服,右衽上绣着金工曹的齿轮纹章——这是李岩昨夜特意让人赶制的。他望着阶上的皇帝冕旒,忽然想起七日前在冶铁工坊,陛下蹲在熔炉前用木棍在沙土上画「部门架构图」的模样。
「百工署即日起改制为尚书省工部,设六曹二十四司。」李岩的声音混着编钟雅乐,「金工曹尚书陈柱,上前领印!」
当刻着「金部尚书」的青铜印信落入掌心时,陈柱听见身后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御史大夫王绾的门客,前日还在酒肆骂他「贱工窃位」。
「下面议铁器官营改良方案。」李岩抬手示意,「陈尚书可详述。」
殿中突然响起嗤笑。左庶长嬴豹甩着腰间的玉组佩上前:「陛下,工匠怎知朝堂礼法?莫不是要让炉灰弄脏竹简,让火星燎了朝服?」殿上贵族们低低哄笑,陈柱看见嬴豹靴底还沾着昨夜宴饮的葡萄皮——这些人永远不知道,冶铁炉前的火星能照亮整个大秦。
「臣请陛下准臣展示器物。」陈柱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三块青铜剑镡,「这是同一炉所铸,第一块刻『工师张』,第二块刻『丞王』,第三块......」他举起第三块,镡面上歪歪扭扭刻着「匠柱」二字,「此乃臣初学铸剑时所制,因淬火不足,曾在演练中崩口。」
李岩前倾身子:「陈尚书之意是?」
「臣请行『物勒工名』制,」陈柱朗声道,「每炉出品刻工匠姓名,设司检一职专查次品,若有不达标的,工师、丞、匠连坐。」
「荒谬!」嬴豹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映得陈柱瞳孔收缩,「此制若行,我等贵族工匠岂不受贱民辖制?」
「好个贵族工匠。」李岩忽然冷笑,「来人,取上郡送来的断戈!」
当锈迹斑斑的戈矛被抬上殿时,陈柱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这些兵器正是去年北疆战败的罪证,矛头与戈援连接处有明显砂眼——那是浇铸时没有专人司炉的恶果。
「嬴豹,」李岩指尖划过断戈缺口,「你家的工坊承接了上郡三成兵器铸造,这些砂眼,该刻谁的名字?」
嬴豹的脸瞬间比冠带还白,佩剑「当啷」落地。
未时正,工部衙门的铜钲声响彻咸阳。
陈柱站在新挂的「金工曹」匾额下,看着属下呈上的第一份《质量册》。司炉工老黄的名字旁画着红圈,旁边批注着「炉温不足,扣半月俸」。远处传来水车转动的吱呀声,那是水工曹在试验新改良的龙骨水车。
「大人,宗正寺送来了工匠户籍。」书吏抱着竹简堆进门,「还有...」他压低声音,「嬴豹家的工坊今早突然起火,据说铸剑模具烧化了半座院子。」
陈柱摸了摸腰间的印信,金属尚带体温。他想起今早退朝时,陛下特意留他说话:「现代企业管理里,质量是生命线。陈尚书这把火,要烧得那些老贵族睡不着觉才行。」
暮色漫过宫墙时,他在衙署门口遇见匆匆而过的赵高。中车府令怀里抱着几卷帛书,边角露出「KpI考核」「岗位责任制」的字样——那是陛下书房的密档。
「陈大人留步,」赵高忽然转身,从袖中摸出个锦囊,「陛下说,这叫『绩效考核表』,让您先在金工曹试点。」
月光爬上屋檐时,陈柱在烛光下展开锦囊。绢帛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夫治天下,如冶铁。淬火要稳,锤打要狠,更要让每个火星都照见自己的位置。——岩」
他抬头望向咸阳宫方向,那里的灯火比往常亮了许多。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声,惊起几群归鸦。陈柱摸了摸案头的「物勒工名」铜牌,忽然笑了——这大秦的朝堂,从今往后怕是要像冶铁炉一样,烧得通红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