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灼枫下意识想回答“当然”，但又无端察觉到他这句话背后的弦外之音，不由得想起来一段他和江译远的对话。
【我靠，居然就是夜子澈啊？】
【……谁？】
【夜子澈啊。这不你俩合照吗？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
因为——
【我印象里他不叫这个名字——不叫夜子澈。他应该姓凌。】
是的。他确实没有一个叫“凌允辰”的同学，因为他叫“夜子澈”。但这并不代表叶逸辰的双胞胎哥哥、借江译远给自己发照片的同学、那份亲子鉴定的被鉴定人之一、点燃寒光烛的那个少年是不存在的。
这是一个太显而易见的道理，以至于在“凌越失心疯了”和“凌越别有用心”之间，叶灼枫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偏向了前者。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我确实没有一个叫凌允辰的同学。但我的同学里有一个和逸辰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除了双胞胎，我觉得没有人可以如此相像。我不明白您说这些话的用意。”
凌越没说话，只是转过身，缓缓走向沙发，随后舒舒服服地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他半点没有气恼，仍然无比耐心：“行，那就当叔叔是在瞎说好了。瞧我，跑题跑到哪儿去了。逸辰，我是来祝贺你高考结束的。你们应该吃过饭了吧？唉，可惜了，我本来还烧了红烧肉呢。”
叶逸辰明显一愣，原本紧紧握在行李箱拉杆的手指也略微一松。他看向餐桌，桌上只有一个汤碗和一盘菜，并没有凌越所说的红烧肉。凌越亲切道：“放冰箱啦，这个天容易坏，你可以明天吃。”
叶逸辰紧紧抿着唇，大步走进屋内，一把拉开冰箱门。
——那里的确有一大碗颜色相当漂亮的红烧肉。
叶逸辰记起来了，小的时候，每次他考得很好或者做了什么让凌越满意的事情，他就会给自己烧一碗红烧肉。凌越会用很骄傲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拍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多吃点。
能否从凌越手里获得一碗红烧肉，曾经一度是他努力的方向和评判自己是否“有价值”的标准。只是随着年龄越长，这样单纯的、温馨美好的片段越来越少，越来越无法对冲掉那些暴力带来的恐惧。凌逸辰不知道凌越想要什么，他甚至不再奢求凌越对自己“满意”，他只想知道自己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避免毒打。
凌越做的红烧肉是什么味道？
他早就不记得了。
他看着眼前这碗红烧肉，意识到自己在冰箱前站的有些太久了，便关上了门，回头对凌越笑了笑：“谢谢。明天我会吃的。”
他回头，叶灼枫果然正担心地看着他。凌越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好。诶，差点忘了说正事儿。高考怎么样？”
叶逸辰如同在应酬般：“还不错。”
“还不错是什么水平？有没有想考的大学？”
叶逸辰面色如常，报了夜寻卿想考的那所大学的名字。
叶灼枫微微侧目，他刚才以为叶逸辰是对着那碗红烧肉想起来什么过往的事情、完成了某种和解，就要为凌越的“父爱”而感动了，好在没有。他忽然有点庆幸：幸好这两年秦若阳和几个朋友把叶逸辰养得很好，他能分得清廉价而虚假的爱和真正的关心。
“那灼枫呢？灼枫想考什么学校？”
突然被点名的叶灼枫抬起头，神色如常地报了夜念锦想考的大学。他话音刚落，似乎听见叶逸辰很轻的一声笑。
……自己真是跟他学坏了，不过套公式确实快。
凌越点点头：“不错，都是帝都的好学校。你们都是好孩子。好好学习啊，前段时间我还看到了你爸呢，我跟他打了招呼，他气色还不错。钧容和钧楚也很优秀。现在你们都长大了，嗯，挺好。诶对了，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回国啦？去年十一月那会儿，来找逸辰玩吗？”
叶灼枫心底一紧，想起那两辆现在在俞澜歆名下的车，下意识觉得这个问题如实回答比较好：“嗯，对。逸辰他们说考前要去祈福，我就一起去了。”
“噢？你也有什么事情要求的吗？我记得张总还挺唯物主义的。”
“嗯，我上高中之后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平时治疗也不怎么管用。所以就说死马当活马医，来试试。”
叶灼枫半真半假地回答。他表面波澜不惊，但内心早就在尖叫了：为什么此情此景这么像见家长？今天下午还在讨论明天叶逸辰就要见家长的事情，怎么会是他过先这一关？凌越会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了吗？
叶逸辰从刚才某个问题开始就脸色不太好看，见凌越似乎还想问什么，他终于忍不住打断：“爸，挺晚了，我才考完也挺累的，想好好休息一下。”
这是明显的逐客令，逐的客明显是凌越，凌越却从善如流：“是，你是该好好休息了。赶紧去睡吧。那个，灼枫今晚住哪儿啊？”
叶灼枫眨了眨眼，将目光投向叶逸辰：“我一般和他住的。”
凌越的笑容罕见地僵硬了一瞬，就是这个瞬间，叶灼枫终于想起来他这副假模假式的亲和样子在哪见过了：简直和第一次见凌允辰的时候一模一样。
凌越很快做好了表情管控，但却再没笑意，看向叶逸辰：“你们俩……这几天都睡一张床吗？”
“嗯。这几天在朋友家里住的时候也是睡一起的。”
“朋友？夜寻卿？”
叶逸辰并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个，点点头：“是。他家离学校近一点。”
“唉，我听说他家出过意外，还挺遗憾的。不过寻卿也是个好孩子，我记得他还有一个妹妹，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凌越笑意盈盈，“逸辰有这么多好朋友，看来最近两年真是长大了不少，那我就放心了。”
叶逸辰咬了咬嘴唇。凌越明明知道夜家兄妹的身份，甚至他本人可能就是害夜将阑下落不明、又导致夜念锦出车祸的罪魁祸首！他居然能这么大言不惭地说“遗憾”？！
凌越倒是对他隐秘的怒气毫无察觉，甚至开始说教：“寻卿是夜家人，帝都夜家，你要跟他们搞好关系，多个朋友多条路。”
“我跟寻卿和阿锦都是好朋友。”叶逸辰几乎是咬牙切齿，“我没想那么多。我真的有点累了。我想睡觉。”
凌越又摆出一副无奈的笑：“嗯，行，赶爸爸走了是吧？好，我今晚就回江东。你这会儿毕业了，有时间也回去看看，你妈和刘姨都挺想你的。”
“知道了。”
“那走了？拜拜。”凌越对叶逸辰挥了挥手，大步走向门口。
叶逸辰纠结地捏了捏拳，还是道：“……挺晚了，开夜车慢点。”
“……”
凌越笑了一声，但那笑太短促，听不出情绪。他转过身，张开双臂：“三年不见，逸辰，不抱抱爸爸？”
“……不了。”
“好吧。”凌越有些失望地耸耸肩，推开门走了。
随着门关上，叶逸辰和叶灼枫同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叶逸辰迅速走到门口将门反锁，叶灼枫也几乎瘫软般倒在沙发上：“他……”
叶逸辰将食指比在唇间，皱了皱眉。叶灼枫立刻意识到他是在提示自己房间里可能被装了什么监控监听设备，便改了口：“他做的红烧肉你不尝尝？”
“这会儿不饿。”
叶逸辰回答他，在沙发上坐下，立刻在五个人的群里发信息：“刚刚回家，凌越在。他可能这几天都呆在我这。他刚走，你们帮忙看看有没有车离开。”
夜寻卿艾特了秦若阳，秦若阳没有回复。
夜念锦迅速回了信息：“oK，我哥在去你家的路上。我看着窗边。”
叶逸辰发起一个视频通话，和叶灼枫一边戴起一个耳机。夜念锦刚接起通话，他就故意说：“晚上好啊。我靠，我刚刚和灼枫回家，推开门我爸居然在，吓死我了。”
夜念锦看着他们戴着耳机，将镜头对准窗外：“这边是往东门的路，他大概率会往这边走。我哥下楼了。”
叶灼枫在群里打字：“寻卿注意安全，凌越可能没走远。”
夜寻卿回复：“收到。”
叶逸辰继续假装寒暄：“是啊……啧。对，就是我们之前吵了一架，所以我才来的浔津啊……唉，你说他来干什么？”
夜念锦的目光变得警惕，镜头里，她的手指指向一个方向：“是不是那辆车？是江东的车牌。”
叶逸辰眯起眼，看向那辆车，回答：“很可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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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越刚刚上了车，将车驶出停车位。他戴着一只耳机，随意地哼着曲儿，将车载屏幕打开，划到一张地图上。
地图上除了车辆之外，显示了三个定位点。分别标注“凌逸辰”“俞澜歆”和“夜寻卿”。代表“凌逸辰”的定位在大地图上几乎和他的定位重合，而“俞澜歆”的定位在江东，“夜寻卿”的定位点则更远，居然一直在往帝都的方向移动。
耳机里传来叶逸辰的声音，凌越听着他打电话给不知道哪个人吐槽着自己，轻哼一声。
这小子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废物，软弱无能。遇到点事儿就知道找人倾诉。
他想了想，拨通了一个电话：“喂。”
“有什么事？”
“我儿子没在跟你打电话吧，秦老师？”
秦若阳有些莫名其妙，声音也带上些不耐烦：“没啊，他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噢，行。没有就好。我这不是担心他毕了业也还给您添麻烦吗。”
“不会。”秦若阳冷冷道，“还有事？”
“嗯……你现在在哪儿呢？很忙吗？”
秦若阳没说话，电话那头一阵窸窸窣窣，接着传来一个有些撒娇似的青年男声：“老公，你在跟谁打电话呀……哪个男的？怎么还不来陪我啊~”
秦若阳低声呵斥对方：“别闹。”
“噢，原来是打扰秦老师了，对不住。”凌越了然地笑了笑，眼中却生出一丝厌恶。虽然他自己也喜欢小少年，但无非玩玩，和女人一样。秦若阳这种和男人谈恋爱的，他是真觉得恶心。
这么看来，秦若阳应该是在没功夫顾及那几个小孩了。那叶逸辰是在给谁打电话？夜寻卿？不可能。夜寻卿人在去帝都的飞机上呢。别的什么朋友？也许吧，并不重要。
凌越忽然听见监听里传来一阵蜂鸣音，便关上了监听。多半是张寒竹那个小儿子做了点手脚，张继安还算是有点脑子。
不过他也确认叶逸辰这边不会有什么意外，想着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又哼起了小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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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了“我在门口”的信息，叶逸辰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夜寻卿将手里的屏蔽器塞给叶逸辰，叶逸辰一边装模作样地继续吐槽凌越，一边将屏蔽器递给叶灼枫。叶灼枫迅速操作，随后打开自己的电脑确认了一下，终于松了口气：“嗯，是有东西，断掉了。”
夜寻卿这才走进屋里：“行。说说看怎么回事？”
夜念锦提醒道：“我有点担心他去而复返，哥，要不要派人跟一下？”
夜寻卿看向屏幕：“已经让人去了。你把我电脑打开，能看到定位。如果有问题，他会联系我。”
夜念锦点点头，叶逸辰也露出安心的神情，只是二人此刻都产生了同一个想法：夜寻卿实在有些太周全了。
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什么一样。
但不管怎么样，他知道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知道更好。叶逸辰便一五一十地将凌越和他们聊天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叶灼枫不时做一些补充。夜寻卿全程紧紧锁着眉，一言不发地听着。
叶逸辰说着说着，忽然一顿，转向叶灼枫：“一个问题。我刚刚就觉得不对，想问你来着。”
叶灼枫抬头：“嗯？什么事？”
“……他中间叫了你一句灼枫，对不对？他怎么知道你这个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