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也是女子，将来也要嫁人，若以后你的丈夫跟你说，因为这是他赚的钱，所以不能用在你身上，只能用在他身上，只能用在这个家里，哪怕是你赚的钱，也只能用在他们那里，不能用在你自己身上，你是何感想？
“你的母亲是牛马吗？给一口吃的就该感恩戴德，她就这么活该吗？”
杨氏女儿一张脸煞白，连连摆手：“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杨氏女儿头低到地上去，哑口无言，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们母亲，辛辛苦苦尽心尽力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姐弟，但是，现在她受到了伤害，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在你们眼里却觉得她活该，同为女子，我真为你母亲感到不值。”
杨氏女儿忍不住落泪，但是一句话都没说，倒是杨氏儿子，忍不住为自己的亲爹辩解：
“可是我爹……我爹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他们发生口角，我娘自己……是我娘自己……”
云非晚眉头紧皱。
都到了这个时候，杨氏儿子居然还说出这种话，简直畜生行径。
“是你娘如何？是你娘自己寻了死？”
“不……不是，是我娘自己不小心……”
“呵，不小心，所以怨不得你父亲？”
杨氏儿子被云非晚的严厉吓住了，不敢再答话。
他只是不想他爹成为杀人犯，他娘没了他心里也不好过，但是他已经没了娘不能再没了爹，他好不容易才进了富商府上做了工，若丢了这份活计，他以后该怎么办？
反正娘又没有死，为什么要让爹背上这样的罪名，害了他害了全家。
云非晚没再看杨氏儿子，又问杨氏女儿：
“你也这么想吗？”
杨氏女儿瑟瑟发抖，不敢答话。
怕自己说错。
云非晚失望的看着他们。
他们既不想背上不孝的恶名，又不想做杀人犯的孩子，他们，就是自私自利为了自己丧失了良心。
他们以为自己不说，便没有对不起自己的亲娘，但是有时候，沉默就是答案。
“你们如此，良心真的过得去吗？
“我们已经走访了周边的邻里，有人亲眼看见是你们的爹抓着你们的娘的头往滚烫的面汤里面按，刚刚我们问过你们的爹，他亲口承认了，他说是一时情绪过激，才做出这样的事。但是在你们口中，却居然是你们的娘自己不小心。
“你们的娘，生你们，养你们，没有任何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你们不肯替她说一句话也就罢了，还要做假证企图包庇伤害你们母亲的人……”
隔壁耳房，病床上原本昏迷不醒的杨氏，在夏莺拔掉最后一根针之后，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听着云非晚一句一句的又问了好些话，每问一句，她便心碎一分。
等云非晚问完，杨氏已经泪流满面。
等两个孩子离开，杨氏踉跄着起身，去见了云非晚。
见着云非晚，杨氏直接跪下。脸上还有因为烫伤熬出来的水泡，看着有些可怖。
但是这会，在场的人都只觉得她可怜。她极力抑制住自己的哭声，对着云非晚跪拜。
“民妇谢过贵人的救命之恩。”
云非晚叹气，示意夏莺扶她起来：“你起来说话。”
杨氏拒绝了夏莺的好意，跪着看向云非晚和县令，“求大人为民妇做主，让民妇和离。”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不过是心疼两个孩子才一直忍受着，但现在，她没有了任何的留恋。
“想和离？”
“是，民妇想和离，这日子民妇是一日都不愿意跟他再过下去了，这个家民妇也是一日都不想待了。”
杨氏语气坚定。
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县令见状，给杨氏介绍，“这位是云夫人，是朝中特派下来，专门处理女子案件的命官，你若想要和离，找云夫人是最合适的。”
杨氏抬起头来，看向云非晚，眼中闪着希冀的光。
“求云夫人为民妇主持公道，让民妇和离离开吴家。”
云非晚：“原本你昏迷着，你娘家大哥一直想要为你讨回公道，要把吴老大送进牢狱中，但因为你的一双儿女恳求，案子只能重新判处。
“现在你醒了过来，更不能判吴老大的罪了，你心中可怨？”
“怨，自然是怨的，但是能怎么样呢，我总不能因为这件事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伤心的是我父母跟大哥。
“吴老大想如何都随他，我受的罪我也认了，现在我只想和离。”
云非晚很同意杨氏的想法，点了点头。
“你若想和离，我只是会成全，因为这是你的权利。”
杨氏深深的对着云非晚磕了个头，
“民妇多谢云夫人成全。”
云非晚见她如释重负的模样，开口道：“他常年对你动手，而你又一直养着这个家，你可以向他提出补偿。”
杨氏愣了愣，似乎是根本没想这一层，而后她摇了摇头：
“不必了。
“这些年，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我起早贪黑，也赚了些钱，但是因为婆婆生病也花得差不多，再加上吴老大经常拿钱出去喝酒，家里没几个子。
“哪怕让他给，他也拿不出，能拿得出也不多，算了，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我只认栽便罢。
“我觉得人只要不懒，便饿不死，勤快些都能挣些银子的。
“听闻现在可以立女户，等和离之后，我便立女户，自己支个面铺，养活自己完全足够，还能顾着些父母。
“这些年，他们没少为我，操心，但我却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心中很是愧疚，以后不会了……”
说到从前，杨氏满眼的伤痛，但说到以后眼中又闪着希冀的光。
此时此刻，云非晚终于明白，长公主当初在跟她说起江南一行，女子过得苦，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脱离男方的那种无助和绝望。
也再一次深深明白，长公主求先皇让女子得以和离的律法，是多么大善的一件事情。
若不能和离，她无法想象眼前的女子该活得多绝望。
女子的同情心，让云非晚多说了一句：
“若是你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找上门，以各种名目诋毁你，压榨你，不想让你好。”
不知想到什么，杨氏落泪。
“在几年以前，父母便跟我商议过和离的事，若我愿意和离，我们一家人便搬到外地去，躲得远远的，以后再不跟他吴家有任何来往。”
“那你大哥呢？你大嫂呢，你大嫂的娘家呢，他们也都同意吗？”
“大哥也同意，他没有家室，小时候不小心摔到了腿，干活有些困难，我家又穷，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我也不能帮衬到家里，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大哥是个很好的人，这些年多亏了他照顾着爹娘。要不然，前些年我娘摔着了腰，动都动不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等我和离，我们一家便搬得远远的，若我能挣些银子，替大哥张罗一门亲事，那便再好不过，若还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我父母入土也能安心了……”
杨氏说着说着掩面而泣。
云非晚：“其它的事情我或许没有办法，但和离一事，我一定让你如愿。”
“多谢云夫人，多谢云夫人，只要能和离便是最好的了。”
云非晚点点头，就和离一事，跟杨氏商量了好一会儿。
她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出面，一旦出面吴老大绝对不会放过她。
会导致一来和离多麻烦，二来哪怕最后真的能和离成功，怕也是麻烦不断。
但杨氏若是还昏迷的状态，吴老大不想照顾，由他杨氏一家出面和离，之后再带着杨氏悄悄离开，过程会容易得多。
杨氏一点就通，明白了云非晚的意思，对云非晚感恩戴德。
若不是云非晚提醒，她还想不到这一层。想要完好无缺的从吴家离开，她不死都要脱层皮。
和离一事商量妥当，云非晚令人叫来了杨家大哥。
跟他说明了此事。
杨家大河一听说和离，有些犹豫，毕竟他也劝过自家妹妹，但自家妹妹为了两个孩子一直下不了决心。
若现在自己自作主张，有一日妹妹醒来，怕是会难过。
但作为他自己，是万分希望自家妹妹和离的，也不怕外人会说什么，只希望自己的妹妹过得好便好。
他直接向县令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包括他对于这件事的犹豫。
云非晚见这杨家大哥处处都为自己的妹妹考量，为杨氏欣慰。对县令点了点头，县令当即让人将杨氏扶了出来，兄妹二人见面，一时泣不成声。
云非晚带着县令退出了屋子，把空间留给兄妹二人，兄妹二人哭了一场，杨氏把事情跟杨家大哥说了，杨家大哥知道了全貌，再没有不同意的。
一定要助自己的妹妹脱离苦海。
至于那两个孩子，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心寒，便只当没养过，以后亦不要再有瓜葛。
提到这两个孩子，杨氏又哭了一道，擦干了眼泪，也没有改变主意。
对于这两个孩子，她尽心尽力，没有半分亏欠。
现在两个孩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该尽的责任也尽完了。
兄妹二人达成共识，云非晚让司簿开始写状子，秋桐在旁边守着记录。
云非晚本着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原则，又走访了好些人家，去打探这件事。
和之前的结果一般无二。
等回到住处，秋彤把后头的事情都禀报了一遍。
云非晚点点头，叫来司簿一起商量了几处细节。
次日，杨家大哥便上衙门，为自己的妹妹，提起了和离一事。
杨家大哥这一举动，立马在小镇上传开来。
只是和之前说什么的都有的画面不同的是：众人居然都支持和离。
原本可怜女方的人，觉得没必要再待在吴家。而且就吴家人的所作所为，也根本不会照顾好她，说不好一回去命都没了。
那些站吴家的人，觉得杨氏都昏迷了，不能做活，还要拖累吴家，和离回到自己家是最好的。
自从长公主颁布了和离条例之后，民间也确实有和离的例子，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还是在少数。
他们柏水镇这是头一例，而且还是由女方娘家提出且主持。
杨家大哥一提出来，瞬间受到了广泛的关注。
和离一事一被提出来，便走上了正常的流程。
这件事进行的十分顺利。
原因无它，杨氏现在昏迷了，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大夫都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
这样的杨氏，对于吴家来说，是一个负担，若和离了，杨家人把杨氏领回去，吴家可以名正言顺的撇清照顾杨氏的责任。
但是吴老大却趁机提出了要求，让杨家以后不得以此事再上告官府，令吴老大有牢狱之灾。
杨家大哥也趁机提出了，要让吴家赔偿杨氏治病的费用，还有身上一身伤调养的费用，一共二十两银子。
吴家自然不肯，到处去宣扬，杨家就是为了钱，所以才处处诋毁吴家，所以才这般咬着吴家不放。
说杨家大哥，因为自己没本事赚钱，找不到媳妇，便想要通过妹妹在妹夫这里讹些银子给自己成亲。
那些话，说得难听至极，就差没有戳杨家大哥的脊梁骨了。
杨家大哥愣是生生忍住了，亦没有澄清。
只想着一定要为自己妹妹要些补偿。
二十两银子不多。
吴家如何是吴家的事，但他绝不能这样便宜了吴家。
自家妹妹和离后，一介女子，身上有些钱财傍身总归是好的。
杨家大哥咬死不松口，吴老大没办法，只能拿出了自己偷偷压箱底存着的银子。
在官府的见证下，杨家大哥拿了银子，写了承诺书。
双方从此以后，再无任何瓜葛。
和离的事情一结，杨家人便想卖了自己的屋子和田地，去往他乡。
但因为吴家人暗中使坏，没有人敢买。
最后是官府出面，由官府买了下来，给了公道的价钱。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云非晚站在城墙上，目送杨家人离开。
遣了两个自己的暗卫，暗中护送着杨家人离开柏水地界。
杨氏还活着。
从今日，开始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