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姜榕和廖京臣俱是一惊。
与传统组队打怪思路截然不同的新规则令人始料未及，姜榕晃神之际，一条藤蔓猛地窜出，其角度刁钻，完全躲开已来不及，她遂弃车保帅，电光石火间护住了要害，代价是脸庞被狠狠抽了一记，左眼下方立刻出现了一道渗血的擦痕。
“嘶。”
姜榕微一皱眉，不做纠缠，当下寻了个方向往相对空旷的地方移动，落地后第一时间打开任务面板。
然而面板上的系统信息断绝了任何“有诈”、“解谜”的可能性，它给予玩家的目标指引甚至比头顶上那个巨大光幕来得更斩钉截铁：
【存活并击杀同伴（0\/1）】
“……”姜榕哽住。
她没想到这样一条极其稀有的超大型隐藏任务链竟然真的不按常理出牌，根据一般的设计思路，难道不是该遵循“勇者小队携手斗恶龙”的套路，把并肩同行的温暖概念执行到最后，然后来一个玩家开心官方也祝贺的圆满hE么？
似在隔空回应姜榕的疑问，任务目标下方浮现出一行新的注释：
【神明的王座近在咫尺。是[爱]让你强大至此，还是[憎]驱使你不断前行？】
姜榕恍然。
是了，根据“惊宸”结合游戏资料和论坛信息做出的推测，她当初之所以能触发这条任务链，是因为自己有一个罕见到全服仅一的隐藏身份“爱者”。
“惊宸”因为和她绑定了师徒关系，所以任务链默认在两人之间共享。但他与她实际上属于“搭伴组队”，她，或者说玩家“茸茸”，仍然是这条庞大任务链的“第一责任人”。
如果是正常的情况，走到现在，或许就不会有自相残杀这一出，有的只是“爱者”与她的小伙伴抵达终点，迎来幸福美满的结局。
可好巧不巧，和“爱者”做队友的正是另一个同样罕见的隐藏身份——“憎者”。
于是，卡bug了。
原本设想好的“爱者”带领一众同伴面见神明，或“憎者”单刀赴会杀向通神之路的剧本，哪个都没对上。
那么为了修正这种“本该互为极端的玩家却组了队”的意外状况，在两人之间选出一个最终胜利者无疑是最合适的处理。
这场蕴含着哲思意味的内战也就由此出现。
“……抱歉啊，一开始也不知道我们走进酒吧里点了个炒饭。”想通此节的姜榕不免汗颜。
这句揶揄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氛围，桃李网上get到梗的弹幕纷纷打出【哈哈哈】、【爱了爱了，这台词好接地气】，亦有好事者吐槽【她理解能力一直可以的】、【这会儿轮到游戏设计师汗流浃背了】。
cue什么来什么，监视屏外的黄毛技术员心虚地眨眨眼睛，实在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当初哪想了这么多，只是单纯恶趣味作祟，好奇这对戏剧性拉满的小情侣会在变故和考验下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倒是旁边的黑发高管真被姜榕一通有理有据的分析给糊弄到了，向自家妹妹投来诧异的目光。
原来还有这样的小巧思？
对上他疑惑和赞赏并存的视线，黄毛技术员意识到这是个支棱的好机会，腰杆顿时拔了起来：“哼，没想到吧。”
黑发高管张了张嘴：“……不错，很有深意。”
“所以能不能让我——”
“不行。”
黑发高管打断了黄毛技术员的得寸进尺，“你今天只能旁观。”
“……嘁。”黄毛技术员挺直的腰背又瘫了下去，不情不愿地把眼神放回大大小小的监视屏幕。
镜头推进，“惊宸”的面容渐渐放大至全屏。和姜榕不同，他并未思考这场突变背后的意义，只惊讶了一瞬，就立刻接受了现实。
也好。廖京臣吸了口气。突兀浮现的系统光幕像一场恰到好处的涨潮，浇熄他心头的踟蹰不舍，推动他利用这个送上门的借口顺势而为，末了也将席卷着他被海浪吞没。
送她赢——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
思及至此，廖京臣眉眼一凝，三两下跃向高处。森林茂密，树叶枝条被快速掠过的人影刮得簌簌作响，这是个漂亮的长镜头。
嗖！
流畅的高速移动被一点银光倏地打断，廖京臣折身落地，一枚箭矢擦着他的耳朵没入地面，轻柔得像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是毫无伤害的buff箭。
抬头，高大的树冠上立着一个不能更熟悉的娇小身影，红月光勾勒出她和她手中长弓的轮廓。
廖京臣弯起唇角。
他的姑娘在这时依然和他默契得要命，他望着她微微飘荡的衣袂，几乎能脑补出她从疑惑到想通再到生起兴趣的一系列小表情，没错，她那样柔软却又刚强直率的个性，脑海里的念头转过几圈留下的一定是——不就是打么？之前又不是没较量过，既然任务面板摆在这，那就再打一次！
廖京臣笑意渐盛，旋即微微一怔，转为对姜榕的宠溺和对自己的无奈。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是会为她的坦荡深深着迷。
好。来吧。陪你。
微不可闻的笑叹随着一晃消失在原地的人影迅速散在空气中。下一瞬，箭雨落，唐刀起，一场犹如共舞的激战没有任何征兆地拉开帷幕。
与先前的训练和切磋不同，现在这场对决是在游戏官方安排下的“终战”，这一次，姜榕已经不需要再向廖京臣证明她成长到了何种地步，于是“击败”的意义被无限缩小，取得最终胜利成了两人此刻共同的目标。
【爽，是我期待了好久的高质量网游pVp！】
剧外弹幕一语道破当前对战的实质。打定主意让姜榕赢的廖京臣并未拙劣地放水，主动出击的姜榕亦将廖京臣视作那位强大的对手“魔王”，两人你来我往，穿梭在血色笼罩的大地，时而追逐，时而交锋，一秒里恨不得有八百个战斗技巧与心理博弈，看得人直呼精彩。
砰！
猝然被抓住破绽，跃入眼中的身影来势汹汹，一招把姜榕击退。她心知不能和廖京臣硬碰硬，遂第一时间受身落地、拉开距离，找回自己远程的优势。
不是错觉，她一定瞧见了他脸上转瞬即逝的满意。
姜榕露出笑容，这个笑容一闪而过，立刻被认真的神情取代。但自始至终，她眼眸里闪烁的依然是种热烈的从容。
廖京臣所料一点不错，她脑筋转得快，对既定的命运也有一番别样的应对态度：要打吗？那就来！反正他们俩是一家的，谁赢不都一样？
什么武器、装备、道具、技能卷轴，他们早就共用好久好久了，你的背包就是我的背包，我的仓库就是你的仓库，这些享有并习惯于共同财产的感觉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深入骨髓，姜榕就没想过她和廖京臣之间会有谁取得神之奖励而不跟对方分享的可能。
难道他们还会分开不成？
被爱滋养的姑娘散发着骄阳般的光辉，耀眼灼目得令人难以直视。激烈的交战仍在继续，仿佛要从永夜打到拂晓，高高悬挂的倒计时像上帝的眼睛俯瞰着两人的身影，硕大的时间数字飞速流逝，直至某一个整点——
叮……！
节奏紧密的战斗里这声系统提示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体感上骤然出现的变化却让两人不得不双双退开，诧异抬眼。
【神说，祂要真实的姿态】
这行没头没尾的字迹同时出现在“茸茸”和“惊宸”血蓝条的下方，颜色和游戏里的debuff（减益状态）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就是它以汉字形式呈现，而非以往常见的简洁图标。
什么意思？
没等姜榕想出答案，脸上陡然出现的灼痛已经代替她做出了回答——是那道擦伤。
按照网游里的一贯设定，玩家脱战后会自动回血，这种小伤口也会随着血条的恢复而彻底愈合，然而这一回它并没有消失，而是非常拟真，亦或者说非常现实地停留在了姜榕的面颊，带来影响不大却不可忽视的阵阵隐痛。
怪不得，突然感觉身体变重了好多。
姜榕喘着气，蓦然生出一种从满级被打回原形的错觉，心下已知这是系统为了防止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打到大道都磨灭了也没决出胜负”，于是卡着时间点天降debuff，强行推动战局变化。
糟糕，这样下去我不是对手……虽然本来也觉得谁胜出都无所谓啦……
两句心音似撒娇抱怨又似呢喃般掠过，姜榕“唰”地后退至茂密丛林，隐去身形。
外力干预是一码事，战斗的意志是另一码事。她不介意花落谁家，却也不想如此轻率地将胜利拱手奉上。
呼，想想办法。
只能打游走战术了吗，耗到下一个debuff出现？不太明智啊，他比我有耐心得多……
“咔嚓”。
不远处响起枯枝被靴底踩断的细微脆响，声音不轻不重，脚步不慢不急，明摆着没打算掩藏行踪，像那支buff箭一样，只是在传达“我来了”的信号。
可恶，好帅哦。
姜榕鼓起腮帮，十分诚实地被这份优雅雍容的压迫感迷到了，脸颊微微泛红。
但越是这样，她想占据上风的欲望就越强烈，树下的猎人还在前进探寻，树上的猎物则如醍醐灌顶，一个念头倏地飘至脑海。
——要告白。
他会赢，我也会。
“惊宸”将在这条大型隐藏任务链里获胜，而我将拥有廖京臣听到表白时那错愕的一瞬间。
我要我们都是赢家。
这个想法让层层树冠中的那双眼睛愈发明亮灼热，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和冲动贯穿了姜榕的四肢百骸。对，没错。她想，她本就打算向他大声说出那句“我喜欢你”来着，在那些度日如年的等待里，在那些见不到面的不安与思念里，她早就、早就决定把曾经的计划抛诸脑后，用最坚决的口吻和最响亮的声音抓住他，告诉他，“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心脏的鼓噪声犹如雷鸣，姜榕势若飞鸟，“唰啦啦”一声后跃向夜空，荡开的燕尾衣摆像一对蓬勃的翅膀，诱敌深入，愿者上钩。
果然如她所想，搜寻目标的猎人紧随其后，像掠食的鹰窜过高地，驰逐间掀起浩荡风声。
快了、就快了、还不够——
技能碰撞声不绝于耳，或击中或落空的光效看得人眼花缭乱，系统插手的debuff一视同仁地消耗着两个人的体力和耐力，不断加速对战的进程。
嗡！
姜榕翻身落地，脚底擦着荒土滑出一大截，却在失控般的滑行中反手按在地上接连召唤出数个法阵，下一秒，廖京臣骤然冲下，刀光庞然，直接将地面连带着上方的法阵层层掀起，在漫天烟尘里破空而出。
锵——
半空爆出一团金属激撞的火花，一对身影短暂贴近又光速分开，隔着一段距离各自平复紊乱的呼吸。
鏖战至此，两人的状况都说不上好，姜榕脸上尽是划痕擦伤，细小的血珠不断渗出，涂花了她巴掌大的小脸，瞧着有些狰狞，廖京臣面上不显，吃力程度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握住唐刀刀柄的手极其罕见地不住颤抖着，像是抓稳武器就已耗费了巨大的气力。
到决胜负的时候了。
屏幕内外的人同时吊起一颗心。
头顶的倒计时数字鲜红如血，战场两端的姜榕和廖京臣也已濒临极限，最后十五分钟，拖长战线打消耗已不可能，只需一个关键的杀招，这场内战就将宣告结局。
到此为止了，吗。
姜榕垂眼，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被“惊宸”手把手教出来的战斗意识让她对此刻的判断格外清晰，她轻轻咬牙，提了口气，握着武器的手愈发攥紧，酝酿的却不是杀意。
来吧。
心跳剧烈得似要撞破胸腔，与之相反，荒芜的空地上盘旋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两秒，一秒，长期相处的默契和高手之间特有的共脑让他们同时抬眼锁定对方，千钧一发，电光石火，黑山羊疾冲而来，衣摆翻卷仿佛携着惊涛暴雨，姜榕没有慢他半点，抬手招架的那瞬间，一声灿烂坚定的呼唤脱口而出：
“廖京臣！——”
声音戛然而止。
“我”字只吐出半个音节，紧随其后的“喜欢你”更没来得及出口，一击，只一击，姜榕思绪恍惚，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便一阵天旋地转，刹那间失去了意识。
沉甸甸、软趴趴的重量坠进怀里，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她。
当啷。
魔王的长刀掉在地上，刀柄额外弹动了一下。
是它，角度刁钻，在假动作下避开了对手防备着的要害，也因此毫无悬念地在后颈得手。
万籁俱寂。
只有黑山羊沉默地抱着他昏睡过去的女孩。
两秒前，他第一次在这虚拟的世界里听她喊出他真实的名字。但，
“……”
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