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一处偏僻的宅院,内里布局雅致,来往的仆人面容肃穆,一看就是规矩森严之家。
季鸣慢悠悠走下马车,眉眼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刚进入宅院大门,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走过来,腆着脸搀扶住他。
“阿爹,您回来了,儿子送您回去休息。”
“嗯。”
季鸣直接推开他,也不需要人搀扶,迈着轻盈的步伐往书房走。
他身后的中年男子是他的大儿子季乐明,见状也不在意,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进书房,没有仆人伺候,季乐明小心翼翼地给父亲倒了一杯温水,问:“阿爹,太子殿下没答应是吗?”
轻轻点头,季鸣喝了一口水,倚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没说话。
季乐明知道他在思索,不敢出声打扰他。
片刻,季鸣突然开口:“最近陛下有联系你吗?”
“有。”季乐明低声回答,“陛下派人来问了季家族规的事。”
“呵,孩子死了才来奶。”
季乐明只当听不到,果然,季鸣也不需要他回答,他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中庸的儿子,淡淡道:“大郎如今快要弱冠了吧。”
说到大儿子,季乐明面上也有些骄傲,他点头:“还有半年,他课业不错,心中也有主意,还说要考个状元给您看呢!”
“孩子有心就好。”季鸣眸光一动,他们这样的人家根本不需要依靠科举来出仕,大郎既然这样说,除了对自己的认知,还有入阁拜相的野心了。
他心中打定主意,漫不经心点点头,又说:“你去跟太子说一声。”
“啊?”季乐明有些茫然,他低头想了一下,才恍然父亲的意思是让他拿着陛下的事去太子面前讨个巧,遂点头,“阿爹我知道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左右看了一眼,身子微微向他倾斜,问出心中的不解。
“阿爹,先祖有遗诏,让子孙后代不断削弱历代皇后的势力,巩固皇权,如今太子建立凤凰台,与先祖意愿背离,您怎么不反对啊?”
季鸣心中也有些不解,他如今是季氏皇族最年长的人,一向与人为善,顶着族长的名头,哪怕是季允宸也不会轻易与他对上。
作为一族之长,应当时刻铭记祖宗教诲,万事以祖宗基业为先,可是……
先帝就是听了祖宗教诲,加上为人极重权欲,竟然在时机尚未成熟之际废除女官,引起后宫动乱,在最后关头为了打压世家,竟然在传位于成惠帝之后,让宗族和一介太监掌管大权。
要不是太子和定王力挽狂澜,季鸣想起那时候混乱的朝堂,世家和宗族各自为政,朝廷散乱,还是宋凌川以及任耀玄等一众寒门出身的官员尽力磨合,大霁恐怕从内溃乱起来。
更别说野心勃勃的突厥和其他外敌了,说是内外交困都不为过。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季鸣耐人寻味地看着这个憨厚老实的儿子:“老大,先祖也说过,智者顺时而谋,愚者逆理而动,聪明的人会顺应最合适的情势来谋划行动。
你觉得,陛下和太子,哪个掌权更有利于你?”
太子!
季乐明不需思考就能做出回答,说起来,他儿时也有有些美名在身的,可惜不知为何,某一日父亲就制止了他好学的举动,带着他吃喝玩乐荒废时日,更是远离皇城搬到了如今的小宅院。
他那时心中也是有过怨念的,可是长大之后,看着肆意横行的同族兄弟,他们仗着出身,大肆欺凌弱小,稍有不满就是打杀,文武百官更是缩成一团,生怕被人找了错处抄家流放。
那时候的长安城,可以说人人自危。
可是自从太子掌权之后呢?
他大刀阔斧收拾了宗室,让官员各司其职,让百姓展颜欢笑,定王殿下小小年纪领兵在外,在失去的城池一一收回,他们这些人才避免成为亡国奴。
看他明白过来,季鸣满意一笑,他挥挥手让他离开。
“先祖已经故去,他们不知道我们子孙要面临的处境,又怎么能一味照搬他们的教导。
今日不同往日,我们要做的是审时度势,这方面,李家比我们做得要好啊!”
季乐明双手作揖:“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去吧,明日让大郎来我书房学习。”
“是。”
——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季鸣那样聪慧。
季允旺满身煞气,他没回府,反而偷偷摸摸来到通济街的一个地下内室。
此时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要是季允宸看到的话,能认出大部分都是成惠帝那时提拔上来的官员。
季允旺坐在上首的位置,他被武胜男伤到的脚腕还有些痛,让他整个人显得尤为狂躁。
“季鸣那老匹夫,那么容易就松口了,要不是那时候他躲起来,这族长之位还轮不到这废物身上!
现在好了,父皇龟缩在咸池殿,季鸣为首的宗室已经站在季允宸那边,百官被凌云阁吊着,你们说,本王要怎样才能夺权!”
他下首位置的官员苦着脸,避开他的目光。
心中有些遗憾,当初下注太早,如今已经无法脱身,否则他们宁愿不要这从龙之功,再也不想过这样憋屈的日子了。
国子监祭酒云玉宣摸了摸胡子,面容平和,他一笑,无端带来一丝阴暗。
无人开口的时候,他直接打破僵局:“殿下不必惊慌,如今该急的,可不是您。”
“老师什么意思?”季允旺眼神一动。
“王席兰要回京了。”
季允旺和其他人有些不明所以,可惜云玉宣不想跟他们解释太多,他只是笑着说:“各位以为,开国皇后有凤凰令,那开国皇帝就什么都没留下吗?
如果有的话,陛下和太子,谁掌握了这个力量?”
“老师!”季允旺眼里闪过一丝狂热。
云玉宣轻轻点头:“所以殿下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在陛下和太子那里添一把火,我教过您的,最大的谋划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众人心中虽然有些茫然,不用自己动手就获利,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等他们商议完毕,整个房间只剩下季允旺和云玉宣两人。
“老师,您刚刚为何提到王席兰?”
云玉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陛下要死了,王席兰与他有恩怨在身,不会让他干干净净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