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思索着这事,眉头紧锁,埋头往前走,却不小心撞在一人背上。
鼻尖撞得生疼,眼中溢出泪花,她却顾不得那些,连忙道歉:“抱歉,我没注意前面有人,没撞疼您吧?”
“我无事,倒是桑姑娘你,没撞坏吧?”
这人声音听起来还挺耳熟,还知道自己的名字,应该是个熟人。
桑榆抬起闪烁着泪花的眼睛一看,却发现自己撞的居然是沈秀才。
他正握着本书往前走,看样子是收摊后打算回家。
“沈秀才,我没事,刚刚在想些事,一时间没看路。”桑榆摇摇头,又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我没记错的话,桑姑娘好像不住在这边,现在过来是……”
他的视线落在桑榆手上的铁锹上,顿时明白过来:“是托小虎租了铁器,现在过来还啊。”
“对,已经用好了,就想着早点还回来。”
对于他认识小虎这件事,桑榆并不意外。
虽然他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看书,一副潜心向学的读书人模样。但她却能穿过那层伪装出来的模样,洞悉他的内心。
她在和沈映书的短暂交流间,就敏锐地察觉到对方颇有野心。
别人读书或许是为了报效家国、为国为民,他读书却只为了自己。
不过这种事,她一个外人不好轻易评判,不管他读书为何,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两人都要进峡谷便结伴同行。
闲聊几句后,桑榆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刚刚那一幕:“我来的时候,好像看见有群人围着两人在打,监察官不管吗?”
沈映书颇为不屑地轻哼一声:“他们才不管这些,只要不闹到眼前就行。”
“那不怕闹出人命吗?”
“这些人的人命又不值钱,何况……”沈映书话说到一半,自觉失言,后半句话便没能再继续说下去。
桑榆纯当没听见,换了个话题,向他请教起建房需要注意的事。
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一边在心里想,他没说完的话会是什么,何况什么?
照他说的话来看,以前应该就闹出过人命,何况峡谷入口处也时不时会死人。
人死还是活,谁都不会关心,那何况什么呢?
并肩走到一处茅草房前,沈映书停下脚步:“桑姑娘,这里便是小虎的家,我就不陪你一起进去。”
“多谢沈秀才帮忙引路。”桑榆知道他这是要走,也不多做挽留。
客套几句后,她站在原地看着沈映书继续往前走,直到一处带着院子的茅草房前停下推门而入,才收回视线。
小虎检查过铁器除了正常磨损外没有别的损坏后,桑榆将剩下的一文钱尾款递给他。
她有些好奇地问:“像我今天这样两文钱的买卖,你要怎么抽成?”
小虎将铁器放到一边,等会儿他还要还给相应的人家,闻言笑着给她解释:“你借的时候是一天,可我算钱的时候按月啊。”
他在给桑榆报价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抽成一并算入,和铁器主人也不是一单一结而是按月结。
比如一把铁锹这月一共被借走二十天,一共十二文,那他就从中抽走两文。
按理说他该抽两成利,但一来零头不好计算,二来大家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互利互惠方能长久。
他小虎能在峡谷内将这桩买卖做的风生水起,未尝没有他愿意让利的原因。
原来如此,桑榆笑着点点头。都说商人重利,其实像小虎这样的,愿意让出一部分利益的,才能挣到更多的钱。
时间不早,她也没敢耽搁,付完钱后便往外走。要是回去得迟了,等太阳下山路可就不好走。
路过峡谷入口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垂眸不去看两边,她不对两旁的尸体惊讶并不代表着她不会被尸体吓到。
走着走着她忽然顿住,抬眼扫过两边,不对!
她最近可以说每天都要来一趟峡谷,这里的伤者每天都在增加,尸体也在不断增加,但现在和早上看见的有些不同。
视线来回在人群中扫视,很快桑榆便发现了哪里不对,少了人,少了女人。
会选择去砍柴做工的,都是些男人,女人哪怕是去也登记不上拿不到牌子。
她们在自家丈夫被打伤后,只能选择陪在他们身边照顾,去挖些野菜勉强果腹。
早上桑榆来的时候,还在几个满身是伤的男人旁看见他们的妻子,如今却一个女人也看不见。
她犹豫了下,迈步走到一个还清醒着的伤者旁问:“之前在这里的女人去哪了?”
那人原本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发呆,听见她的问题后还有些呆愣,反应好一会儿才明白她问了什么。
他冷笑一声:“呵,去哪了?被拖走了。或许是死了,又或许是跑了,谁知道呢,反正一个都没回来过。”
被拖走……桑榆心下一沉,果然她没记错。
难怪这里的伤者一直增加,尸体却没有不断堆积,原来是有人定时来清理尸体、带走女人。
至于那些被带走的女人去向,她能猜到大概。
岭南城中可有好几处青楼妓院,姿色上佳的被卖进去。姿色一般的,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想来也能卖上一大笔银子。
难怪她觉得那些人抢钱效率太低,本钱都不够喝酒吃肉的,原来还有别的挣钱的法子。
她甚至在想,或许从一开始,让他们选择种田还是砍柴时,就已经决定了大部分人的生死与出路。
她们选择种田,起码能有二十斤的粮种勉强饱腹几日,实在撑不下去,去岭南城里找份包吃包住的工作也不是很难。
而这些选择砍柴的,离不开活不了,注定是要死的。
他们是不想离开这里吗?是想在这里等死吗?是不想进城找大夫治伤吗?是不能。
桑榆失魂落魄地走出峡谷,走到棚子附近时,看见里面一群三五十号人正在吃肉喝酒时,忽然明白了这点。
难怪这里臭气熏天,原来这帮人晚上就睡在这里,守着出口,不让人逃出去。
她加快步伐离开这里,不想吸引他们的注意。
端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王全余光瞥见她的背影,见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便又收回目光。
“来,再给我倒碗,这酒可真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