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萧城城主府的书房笼着半透明的晨雾,如同一幅淡墨山水画。
檐角垂落的冰棱将初阳折射成碎银,水珠顺着青灰色的砖缝蜿蜒而下,在窗台上聚成细流,将顾百川面前摊开的桑皮纸地图边缘浸得发软,墨迹晕染开来,宛如宣纸上洇开的山水。
陈啸拄着玄铁剑斜倚在兵器架旁,剑鞘铜箍上錾刻的\"军储\"二字被晨光镀成暖金,与他腰间悬挂的牛皮粮册形成古朴的呼应,粮册边缘的牛皮绳已被摩挲得发亮,显露出常年翻阅的痕迹。
顾百川垂眸拨弄着紫铜算盘,算珠碰撞的脆响如珠落玉盘,混着窗外杂役扫雪的\"沙沙\"声,将案几上堆叠的竹简震得轻颤。
那些用麻绳捆扎的简策记载着北萧城的仓储明细:\"粟米三万石,储西仓;精面八千袋,储东庑;麸糠万斛,储地窖\",每道墨痕都被手指摩挲得发亮,显露出常年查阅的痕迹。
陈啸用手拿起一札布帛清单,上面用朱笔圈出的\"硝石五百斤、硫磺三百斤\"在晨雾中泛着暗红,与地图上青岚河沿岸标注的\"烽燧十二座\"形成隐秘的连线,仿佛一条血色的脉络在地图上延伸。
\"西仓的粟米得翻晒一遍。\"陈啸突然开口,靴底碾过地面散落的谷壳,将地图上\"鹰嘴崖\"三字周围的麸皮蹭成蜿蜒的线,宛如一条无形的防线。
他指向简策中用红泥封印的条目:“武库甲胄五万具,其中铁札甲一万,皮甲四万”,泥封上的狼头纹与顾百川掌心的令牌残片严丝合缝,仿佛两块拼图终于找到了彼此。
顾百川拨动算盘最后一粒珠子,算珠落地的轻响恰好盖住陈啸展开绢本《漕运图》的\"沙沙\"声,图中用螺钿镶嵌的粮道在晨光中闪着温润的光,与他腰间悬挂的青铜量器相互映照,量器上的饕餮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得让民壮把东庑的精面挪到高燥处。“顾百川低声道,指尖划过简策上”箭矢十万支,其中鸣镝五百\"的记载,竹片边缘的刻痕里还嵌着未净的羽毛碎屑,仿佛能看到箭羽在风中飞舞的模样。
窗外传来粮车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陈啸突然伸手按住地图上的\"草料场\"标记,那里的朱批\"干草五千束,湿草三千束\"被他掌心的老茧磨得模糊,仿佛岁月在地图上留下的痕迹。
\"马料得掺三成苜蓿。\"他的声音混着檐角铁马的轻响,玄铁剑鞘磕在案几边缘,震落简策上一枚用作镇纸的秦权钱,钱币上\"半两\"二字与粮仓封条上的朱砂印遥遥相对,仿佛在诉说着货币与粮食的永恒联系。
晨光终于穿透雾霭,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堆满简牍的案几上,宛如两座沉默的山峰。顾百川望着陈啸手中展开的《屯田册》,册中绘制的阡陌图样旁注着“可垦荒地百顷”,字迹被茶水洇成淡淡的云纹,仿佛一片待耕的沃土在纸上舒展。
当陈啸的剑尖轻点在地图上紫霄总部的方向时,顾百川突然合上算盘,框沿碰撞的声响仿佛呼应着远处仓场传来的开囤声,那声音里藏着北萧城未雨绸缪的底气,如同深埋地下的种子,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窗外的冰棱恰好在此刻坠落,砸在窗下的石盆中,惊起一群衔着草茎的麻雀,扑棱棱地飞向远方。
“自那刘宁强被斩杀后,铁石城附近的紫霄贼已经被我们清剿得差不多了,只是可惜这次没有让你屠方也留下。”顾百川说道。
“不过这也没办法,我那时候要指挥大军包围,无法去支援赵岩。而那屠方和赵岩都是七品修为,再加上那屠方执意要逃,实在是不好阻拦。”陈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陈啸屈指叩击着案几上的羊皮地图,指节碾过“鹰嘴崖残部”标记时,将一粒昨夜残留的硫磺粉碾成齑粉。
“屠方残部缩进紫霄城已半月,”他突然抓起案头的青瓷茶盏,盏中冷茶泼在地图的青岚河道上,水迹蜿蜒成线,“但你看——上游漂来的浮冰里嵌着半截箭杆,箭羽染着紫霄贼特有的鸦羽墨。”老城主的玄铁剑鞘在椅腿上磕出脆响,惊得梁间新筑的燕巢簌簌落泥。
顾百川将斥候密信铺在晨光里,信笺边缘粘着的柳絮被露水浸得半透,露出底下用指甲刻的狼头纹。
“今早巡河兵在芦苇荡捞到这东西,”他的指尖划过信笺撕裂处的毛边,那里缠着三根灰黑色的发丝,“是紫霄贼‘血狼队’绑头发用的麻绳,绳结里藏着这个。”
一枚锈蚀的铜扣从指缝滚落,扣面“血”字纹上凝着春霜,在地图的“乱葬岗”标记上砸出细小的冰窟。
檐角又一滴露水坠落,“当”地砸在案几中央的狼头令牌上。陈啸猛地按住剑柄,玄铁剑鞘与梨花木桌面碰撞出清越的鸣响,惊飞了窗台上啄食露珠的麻雀,顾百川却伸手抄住令牌,指腹碾过裂痕处凝结的露水,水珠在“丙叁拾柒号”刻痕里聚成血色的珠串。
“上个月铁石城麦田遭袭,”他的声音混着窗外黄鹂的啼鸣,喉结滚动时,脖颈旧伤的疤痕在晨光中泛起淡红,“贼兵马靴沾着的泥土里有罂粟籽,紫霄贼从不种这东西,除非……”
议事厅的木门被春风撞开一道缝,巡夜兵披着带露的春衫闯入,肩头落着几片新抽的柳芽,每走一步,靴底的湿泥就在青砖上碾出嫩绿的痕。
“城主!”他单膝跪地,冻红的手指抠进怀里,掏出半块发霉的饼时,饼面用指甲刻的狼头纹里渗着露水,“东城墙根发现流民尸体,怀里都揣着……”
陈啸探身接过霉饼,指关节碾过狼头纹的凹痕,突然用力将饼掰成两半——饼芯滚出的铁哨撞在案几上,哨身凝结的春霜簌簌掉落。
他捏起哨子凑近窗缝,哨孔里倒出的不是铁砂,而是三枚裹着柳絮的虫卵,在晨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传令下去!”老城主的声音混着檐角风铃的轻响,玄铁剑“呛啷”出鞘,剑刃挑飞一枚虫卵,“护城河两岸插柳枝做标记,硫磺粉混着草木灰撒满官道,所有粮仓屋顶铺新割的艾草,夹层里塞……”
顾百川突然起身,斩魂剑出鞘时带起的风拂落案头的柳絮,阴影中,他的瞳孔映着窗外初绽的桃花,死死盯着地图上紫霄城与北萧城间的桃林。
“紫霄贼用‘饵兵’探路,这些虫卵是……”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密集的鸦噪,青岚河冰面碎裂的浮冰间,数百道黑影踏着凉雾疾驰而来,甲胄上的露水在晨光中闪烁,如同一千颗即将坠落的晨星。
陈啸抄起案几上的狼头令旗,旗面“萧”字被晨露浸得发暗,令旗木杆在掌心沁出潮气,而顾百川的斩魂剑已斜指地面,剑尖挑起的柳芽在青砖上烫出淡绿的痕。
就在这时,一个密探突然撞开雕花木门,肩头沾着的桃花瓣簌簌掉落,他单膝跪地,腰间的牛皮囊在青砖上磕出闷响,囊口渗出的黑红色黏液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磷光。
“铁石城……东十里铺……”密探的声音带着晨露的冰凉,指节颤抖着掀开囊盖,“七具尸体的伤口里都爬着这东西——”数十条针状红虫在囊内蠕动,虫体仅寸许长,环纹如烧红的铁丝般透亮,前端吸盘张合时露出三圈细密的獠牙,每圈獠牙都泛着珍珠母般的虹彩,而虫尾尖细如针,正不断渗出黑红色的黏液,在囊底聚成一滩油亮的血泊。
这些血蛭的表皮并非均匀地赤红,而是密布着蛛网般的淡金色纹路,纹路随虫体收缩而起伏,像极了紫霄贼狼头旗上扭曲的血纹。
“这是?怎么感觉看起来如此的熟悉?”顾百川一看到这个不知名的虫子心中就莫名升起一种熟悉感。
顾百川的指尖碾过案几上的狼头令牌,裂痕处渗出的旧血与囊口黏液接触,瞬间泛起青蓝色的薄雾。
“等等!”顾百川好似想到了什么,他终于认出眼前这红色的虫子到底为何物了。
“这难道是....血蛭?”顾百川心中震动。
血蛭的出现可不是一件小事,由于之前血色纪元带给人类的灾难,血蛭这个东西在这个世界里面有着恐怖的威慑力。
他用斩魂剑挑起一条血蛭,剑尖传来细微的震颤——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胶质膜,膜下血管如红丝般搏动,每一次收缩都让虫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宛如烧红的铁丝遇水淬火。
更骇人的是,血蛭头部两侧凹陷处并非眼睛,而是两簇细小的触须,触须上沾满死者皮肤的碎屑,在晨光中闪烁着磷火般的幽光。
“看它们的尾部。”陈啸的玄铁剑划破晨雾,挑开一条血蛭的尾尖,那里竟蜷曲着半透明的卵鞘,鞘内隐约可见数枚米粒大的幼虫,幼虫体表已呈现出成年血蛭的环状纹路,只是颜色更浅,如同一串串用珊瑚粉雕琢的念珠。
老城主的剑刃压在虫体中部,立刻有黑红色的浆液从环纹缝隙渗出,浆液接触青砖的刹那便腐蚀出细孔,孔中冒出的白气带着浓烈的铁锈味,与三年前清河村井中溢出的毒气如出一辙。
顾百川突然将血蛭凑近烛火,虫体在光线下呈现出奇妙的半透明状,能清晰看见体内盘曲的消化道——那里面竟残留着未消化的碎发与指甲,碎发上还缠着褪色的红绳,恰是铁石城百姓常扎的发髻样式。
“它们专挑有生前标记的部位寄生,”他的声音混着剑刃切割虫体的轻响,斩魂剑挑开的血蛭体内,一条细长的神经索如红线般连接头尾,索上每隔半寸便有一个结节,每个结节都对应着尸体伤口的溃烂位置。
檐角的露水砸在木盒边缘时,顾百川的斩魂剑已将血蛭残躯钉在地图的青岚河道上。虫身环纹渗出的黏液在羊皮纸上晕开,竟自动勾勒出紫霄城地宫的密道网络,每一条分支都指向北萧城的粮仓与暗渠入口。
“用滚油灌暗渠。”陈啸的玄铁剑劈断案几一角,木屑飞溅间露出底下暗藏的硫磺粉槽,“三年前镇北军修渠时留的防火层,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老城主抓起案头的狼头令牌,令牌裂痕与血蛭黏液绘出的密道图完美重合,“让铁石城赵岩把神臂弩调往北岸,弩箭全浸硫磺,专射浮冰上的血蛭群。”
顾百川用剑尖挑起血蛭尾部的指甲碎片,凤仙花汁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紫红:“紫霄贼用活人血养蛊,这些虫豸能追踪血脉标记。”
“得把所有北境老兵的伤口重新包扎,用艾草灰混着雄黄酒敷,阻断血蛭的感应。”顾百川继续说道。
议事厅的木门被春风撞开,巡夜兵捧着陶罐冲入,罐内装着的黑红色黏液正剧烈翻腾,里面数百条血蛭幼虫如火星般跳跃。“西城墙根发现新尸体,皮肤下全是这东西!”
兵丁的靴底碾过青砖,踩碎的虫尸渗出的浆液在地面绘出狼头轮廓,“它们钻进砖缝了!”
陈啸猛地将陶罐砸向墙角的铜炉,黏液遇火爆发出青蓝色的火焰,火中浮现出无数扭曲的狼头影。
“传令下去,”老城主的声音混着火焰爆裂声,“全城百姓用生石灰水泼洒地基,护城河撒满艾草与硫磺,再把所有陈年血渍的衣物集中焚烧——”
话音未落,顾百川的斩魂剑突然刺入地板,剑尖挑起的青砖下,血蛭群如红丝般蔓延,虫体环纹的金光与地下密道的砖石纹路交相辉映。
“紫霄贼早把血蛭卵埋在城墙下了,”他的瞳孔映着火焰,剑刃划出的弧线斩断数条血蛭,“得用‘以血破血’的法子——把屠方当年留在北萧城的狼头旗找出来,旗子浸过他亲卫的血,能引开虫群。”
窗外的青岚河突然传来震天的轰鸣,无数血蛭尸体随黑红色的河水涌来,尸体环纹组成的血色狼头在朝阳中张开巨口,恰与城墙上悬挂的“萧”字大旗遥遥相对。
陈啸抓起案几上的硫磺粉袋,将整袋粉末泼向火焰,青蓝色的火墙瞬间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