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付嘉玲被人掳走后,一路昏昏沉沉,被布帘遮了眼,马车在翟州郊外小道颠簸行进,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处荒院前停下。她刚想挣扎,便被随行的两个粗使婆子死死压住手臂,拖入屋中。
那屋子残破不堪,墙上裂缝纵横,角落里堆着发霉的稻草与破缸,一股阴冷霉味扑鼻而来。她被扔在土炕上,嘴被塞了布团,手脚用麻绳捆着,动弹不得。
“这小娘子长得倒是标致,不知道是哪家跑出来的,若真是宫里人……啧,也该值些钱。”一个粗汉嘿嘿冷笑,一边端着碗酒往旁边的火盆边坐下,“等那边人来交货了,咱兄弟几个就能分了银子走人。”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低声骂道:“少废话,这事是张巡头交代的,说是太子不愿让她碍事,才交给我们看着。只要这两天不出岔子,咱就发了。”
付嘉玲听着这些话,心里却像跌入冰窟。她知道太子不愿见她,但断不可能会如此狠心。她想张口辩解,布团却死死堵着;想挣扎,手脚早已磨破了皮。
傍晚时分,屋外忽起风雷,天边隐隐传来轰隆雷声,翟州罕见的夏雨终于来临。风一吹,那间破屋的窗纸呼啦啦作响,一道闪电划过,将屋内照得惨白。正当众人懒散倚在墙边时,门外忽听“哐啷”一声,似有重物砸地。
几人警觉地站起身:“谁?!”
却无人应答。火盆旁的粗汉提了根棍子,小心翼翼地踱步出去查探。
刚出门,院中雨声急促,地面湿滑,他正回头想招呼同伴,却冷不防脖颈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拖入黑暗中,连声都没能发出。
接连两人出去查探皆无回音,剩下的几人惊恐万分,正欲关门死守,破窗处却忽地飞入一掌,一道黑影旋身落地,将火盆踢翻,火星溅起。
“什么人!”为首的中年人怒吼,掏出腰间匕首扑上去。
却不知那黑影身法快如鬼魅,衣袂飘然,眨眼间便将他制住。
火光微熄,一道声音缓缓响起:“小姑娘在哪里?”
“你、你是谁——”中年人咬牙怒吼,却已被死死按在地上。
此时角落里传来轻微声响,黑影循声过去,见到一个身穿缎裙的少女倒在墙边,唇色泛白,脸颊潮红,眼神迷离。
“是她。”黑影语气一紧,几步上前割断绳索,将布团取下。
“你……你是……”付嘉玲眼神模糊,隐约看到那张面容,竟是几日前在奶茶铺喝茶时远远看见的那个——身着便衣,却目光冷冽的青年。
“卫子潇……?”她虚弱喃喃。
“不,我奉殿下之命来救你。”男子柔声道,将她轻轻抱起,“再晚一步,就要来不及了。”
屋外大雨滂沱,黑影在风雨中背着她迅速远去,而荒院内,被制服的人皆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哀嚎,原来君乾云早已命人暗中盯死了可能作乱的地头巡吏,只等线索明确,便一举救人。
——
次日天晴,雨洗过后的翟州格外清凉。洛云京一夜未眠,坐在“大小姐的茶”后堂,心中隐隐不安。她虽未见付嘉玲被掳过程,但昨日在废井旁看到那帕子、脚印与车辙痕迹,就知道事情绝不简单。
她刚准备出门,再次探访旧街方向,忽听门外响起一声轻咳。
“洛娘子。”
她转头,便见一袭墨色常服的君乾云立于门外,一身风尘未褪,眉间带着疲惫与几分凝重。不同于传闻中的桀骜冷峻,此刻他像是一位疲惫至极的兄长,步履却依旧从容。
“殿下……”洛云京顿了一下,起身行礼,“可是找到了?”
君乾云点头,目光落在她眉间,片刻后缓声道:“你昨日的话,帮了我大忙。若不是你指引,我们的人还要多走几步弯路。”
洛云京没有谦让,只是道:“她是个好姑娘,不该被无辜牵连。”
君乾云轻叹:“她的确不该卷入这些,但她来了。她每次做事都不顾后果,却偏偏——”他顿住,眉头微皱,神情复杂。
“偏偏让人无法狠心拒绝。”洛云京替他说出下半句。
君乾云一震,抬眼望她,眼底一丝讶异转为微笑:“洛娘子通透。”
洛云京转身从柜台中取出一只茶罐:“这是她昨日喝过的清凉茶奶,我照着她的喜好新制了一壶,还没来得及送去。”
君乾云伸手接过,低头望了片刻,却没有喝:“等她醒了,我亲自送。”
“她还没醒?”洛云京不由关心问道。
“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药物残留,需静养两日。”君乾云语气微缓,显然对那人的安危极为在意。
空气忽然静了几分。
半晌,洛云京忍不住问:“殿下既这般在意,缘何之前避她如仇?”
君乾云苦笑:“因为我不能护她周全,就不该许她未来。”
“可你若连自己都不信,又如何要她等?”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入骨。
两人目光交会一瞬,谁都未再多言。
片刻后,君乾云点头:“此话,我会记住。”
他起身,转身将茶罐收于怀中,未带随从,也未留名讳,只是轻声道:“洛娘子,若有一日,我能平了天下风浪,或许她……可以不再奔波。”
语毕,背影隐入巷口清风中,只余那一缕桂花与薄荷的茶香,在静谧的午后氤氲成线。
洛云京站在门口良久,才轻声道:“这翟州,今年怕是热闹得紧。”
这日傍晚,翟州城中暑气渐散,街巷被一场骤雨洗得清透,连枝头的蝉鸣都安静了几分。
“大小姐的茶”铺子依旧人来人往,只是后堂里,洛云京静静坐在窗前,看着天边晚霞铺展,手中却一刻未停,正在配制一款新茶。
她反复在薄荷茶膏中添入少许橘皮末与藕粉,调出一种更加柔和的甘香口感,这是付嘉玲当日临走前提到过的喜好:“若是有点果香,又不腻就好了。”
“她该醒了吧。”她自言自语,眼神不觉有些发怔。
门帘忽然被风吹起,小桃走进来道:“娘子,刚才福满楼那边送了口信来,说那位付姑娘醒了,想请你明日去一趟,说有话要亲自谢你。”
洛云京愣了愣,随即轻轻一笑:“她能平安就好。”
她不问付嘉玲如何脱困,也不问太子之后如何打算。因为她知,这世间有些感情,不必问太多,心里有数便是。
她将一杯刚试调好的茶倒入白瓷杯中,杯面浮着一瓣桂花,温润透凉。她望着茶水微微晃动的光影,仿佛看见少女笑意盈盈地说:“你这铺子,若开到京城,可不得了。”
洛云京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笑意浅淡,唇角却温热如昔。
——“我不一定能护天下太平,但我愿你此生安稳。”这句话,似在谁心里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