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滴血彻底汇在一起。
洛紫昙擒着冷笑,语带嘲讽,“本宫早就说了,像你这种天生贱命,怎配坐承王妃之位!”
柳太傅看着融在一起的两滴血,眼底有些无奈,“无殇,事已至此,你就接受现实吧。”
夜澈一双眼眸如淬寒霜。
自从那两滴血交融在一起,桃夭脸上的血色也跟着一点点褪尽。
心中浮着一团灰蒙蒙的疑云。
“怎么可能……”她低喃着,不小心绊到台阶,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可夜澈居然没有伸手扶她,他一双眼睛只盯着柳太傅手里的托盘,不知道想些什么。
立在定国公身后的阮修墨眸色一紧,狭长的凤眸眯了眯,染上厉色。
他跨步上前,扶住桃夭,“你没事吧?”
指尖的刺痛让桃夭柳眉紧蹙,阮修墨只以为她在强装镇定,“别怕,有我在。”
不管发生什么事,在他这里,只有从桃夭嘴里说出来的,才是事实。
桃夭似乎感受到阮修墨的担忧和紧张,抬眼朝他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到托盘上的几个物件上。
怎么会这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阮修墨冷眉倒竖睨着夜澈,“承王殿下就不打算为王妃说句话吗?”
不知不觉,拳头硬了起来。
夜澈却只静静凝着那个托盘,沉默不语。
阮修墨顺着他的视线,落在托盘上的东西,忽然眸色一锐。
洛紫昙和萧时凛相视而笑,之前夜澈不肯信他,如今真相就在眼前,他终于不得不信了。
他如今的反应,倒也是人之常情。
堂堂承王殿下,怎么可能容许一个贱奴之女当他的正妃!
就连一直静默看着的夜湛,也忍不住多看了夜澈几眼。
如今大哥也知道桃夭那不堪的身世了……
他也很想知道,大哥会是什么反应!
阮玉竹笑着看向阮家人,“瞧瞧,我没说错吧,洛桃夭诓骗男人的手段就跟她的勾栏生母学了个十足,将你们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
她目露阴鹜,“这回,你们还要向着她吗?”
定国公突然重咳了一声,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出生低微又如何?在我看来,她再就算真是勾栏女子生的,她的言行,她的品格,也比你这个定国公府出生的京中贵女好上千倍,万倍!”
“我阮家,以你这种弑父不孝的女儿为耻!”
定国公的话像是一个巴掌狠狠扇在阮玉竹脸上。
阮清云附和,“我说过,只要她点头,我就认她当女儿,不管她是不是勾栏女子所生,从今往后,她就是定国公府嫡出的小姐。”
他看着桃夭道,“舅父说的这话,永远作数!”
阮家人的一番极力维护,将桃夭的思绪拉回,她眸中动容不已,不知不觉蕴上泪光。
前世,她因为外室女的身份,总是自卑怯懦,生怕阮玉竹将此事公诸于众,让她自此抬不起头做人。
可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在乎她的人,就算她再怎么卑贱,也不会在意,就像阮家人一样……
她的目光落到夜澈脸上。
他一定很意外吧?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浴桶中的那一吻。
纵使知道,那是因为蛊毒作祟,可她也曾一度以为,在他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在意她的……
如今,听到她身份的“真相”,他会不会像前世的萧时凛一样,后悔娶了她,后悔吻过她,将她当成一生的耻辱?
桃夭的视线一落在夜澈身上,他就察觉到了。
转过脸来,仿佛看见了她眼底的不确定,忽然皱起眉头。
洛紫昙嘲讽的声音响起,“她以这样的身份浑水摸鱼成了承王妃,父皇该治她一个欺君之罪才是!”
萧时凛也旁敲侧击,“如今洛家主母获罪,若这个时候让她脱离洛家,成为阮家嫡女,怕是会让满朝文武觉得,父皇有偏颇之嫌。”
宣帝面露为难。
若想保住桃夭,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她降为妾室,送到妙华寺清修避一避风头,等京中百姓茶余饭后淡忘了这件事,再把人接回来,由阮家认作嫡女,封个侧妃。
他踌躇着开口,“无殇,她的身份确实是个问题,要不然……”
这时,夜澈终于动了。
他缓步走到她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
在桃夭微弱的抗拒下,将自己的手指一点点嵌入她的指缝里。
十指相扣。
他看向宣帝,一字一句凛声道,“皇上,无殇此生只娶一妻,唯桃夭一人尔。”
“若皇上觉得她的身份不配承王妃之位,尽可以出尔反尔将她贬为妾室,反正,臣也只成这么一次婚,后宅,也只容得下这么一个女人。”
话落,他拱手甩锅,“您就看着办吧。”
宣帝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来。
他气急败坏怒叱,“什么叫出尔反尔?什么叫朕看着办?你给朕说清楚!”
话说得太急,他连咳了几声才缓过劲来。
洛紫昙冷声道,“夜澈,本宫看你这承王也当腻了,越来越嚣张跋扈,连父皇都不放在眼里!”
夜澈眉梢轻挑,“皇上昨夜才下旨封她为县主,认同她为承王妃,如今被人稍一挑拨就犹犹豫豫的,臣还以为皇上想出尔反尔……难道是臣误会了?”
宣帝一噎。
到嘴的骂声生生堵在喉咙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如果英年早逝,那一定是被这混小子气死的!
桃夭被夜澈的话惊住,愣在原地。
直到夜澈低下头,朝着她温声道,“谢过皇恩,我们该回家给母妃敬茶了。”
他,不但没有嫌弃,还不顾一切维护了她。
阮玉竹难以置信厉声道,“她是贱奴之女,你没听见吗?你到底给承王下了什么迷魂药!?”
闻言,就连一侧的夜湛也忍不住盯着自己兄长的脸。
大哥,真的毫不介意?
若是如此,那也就是说,他对桃夭是真心的……
夜湛将两人成婚之前的种种一点一滴串了起来,想明白时,一颗心也沉到了底。
兄长让桃夭顶替柔贞公主,根本是早有预谋!
由他护送桃夭进宫,再由他带着御林军送花轿出宫,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从一开始,他就是兄长算计利用的一环!
他几乎克制不住双手发抖。
猛地抬眼,就听见柳太傅义正言辞,“皇上与先承王兄弟情深,因此信重无殇是皇上宽仁慈霭,可是皇上,这天下毕竟姓华。再如何疼爱晚辈,礼教宗法亦不可废!”
柳太傅甚少这般疾言厉色,更遑论是对宣帝。
宣帝龙眉不由紧蹙,“柳太傅这话,未免太过言重了……”
柳太傅却是摇头,“皇上可别忘了,无殇手里还掌着二十万黑羽军兵权。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统帅就该有统帅的样子!”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意味深长道,“若让他肆意妄为而不加约束……皇上可想过后果?”
随着柳太傅话落,整个宣政殿陷入一片沉寂。
夜澈在军中威望好不逊于宣帝,功高盖主,是每一个帝皇不可言说的忌讳。
可柳太傅却将其赤果果摆在众人眼前,就差指着夜澈的鼻子说他连皇帝都敢嘲讽,其实早有反心了。
桃夭没想到,一个假身份之争,竟还能让夜澈陷入谋逆这样的困局。
她看向柳太傅的目光充满忌惮。
看来,她还是太过低估了这只淫浸权术多年,深谙帝王君心的老狐狸!
宣帝陷入沉默。
然而,夜澈却是松开了桃夭的手,从腰际解下一块玄色虎符。
当着众人的面,他单膝跪地,双手奉上虎符,“皇上,虎符在此。”
“你又想干什么?”宣帝额角青筋直跳,他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连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又被这人气出毛病来。
夜澈迎着他的审视朗声道,“正如恩师所言,统帅确实该有统帅的样子。臣这些年在军中肆意妄为惯了,或许朝中早有人对臣不满。”
“如今北疆太平,黑羽军也赋闲在京,皇上倒不如早些收回虎符,也不至于让人质疑皇上识人辨忠之能。”
柳太傅眯了眯眼,似在判断夜澈这番举动有几分真心。
宣帝却是真恼了,“你胡闹!”
“黑羽军是你父王和你一手带出来的,十年前你父王为救朕而死,北疆军心动荡,险些失守,是十五岁的你以一己之力稳住黑羽军,换来北疆边境十年安稳!”
宣帝说着,声音不知不觉哽咽了,“如今你让朕收回虎符,是想逼着朕做那狡兔死走狗烹的昏君吗!?”
最后一句,宣帝厉喝出声。
“臣惶恐!”殿中所有人齐齐跪下。
就连柳太傅,也在柳贵妃搀扶下颤颤巍巍伏低身子,“皇上息怒,臣等绝无此意!”
桃夭震惊不已,她忍不住伸手去拽他的衣袍,“王爷……”
别冲动啊!
那可是二十万黑羽军!
夜澈跪在地上,手中的虎符仍高高举着。
他看着宣帝,“皇上也知道臣十五岁就上了战场,这些年,从未享受过天伦,更从未感受过阖家团圆的温暖。”
“如今臣娶了王妃,有了自己的家,臣也想像普通人一样……”
话落,他放下一只手,握紧桃夭,露出一抹笑来。
那双黑眸里流露的真挚,连桃夭都差点要信了他,眼底不自觉涌出热泪。
是她的错觉吗?
还是说,他另有目的?
柳太傅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皇上,既然连无殇都这么说了,您何不成全他一次?”
宣帝看着他手里的虎符,犹豫不决,“这一时之间,让朕上哪儿找人来接替黑羽军?分明是他在为难朕!”
柳太傅却失笑摇头,“皇上,九穆人才济济,文武双全的英才贤能不在少数。”
说到这儿,萧时凛忍不住看向柳太傅,眸底闪过一抹雀跃。
恩师说过,只要自己遵从他的命令行事,绝不会亏待他和萧家。
母亲在狱中死得突然,他本还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人怕贡品一事泄露动了灭口之心,可如今看来,确实是他多虑了。
他刚成了驸马,恩师就开始替他谋求黑羽军兵权了。
这次若能如愿掌控黑羽军,将夜澈踩在脚下,他一定要不惜一切报答恩师的悉心栽培!
宣帝没有发现萧时凛蠢蠢欲动的眼神,反而皱眉,一脸不解问,“太傅有人选?是谁?”
柳太傅含笑点头,“皇上,先承王又不是只有承王一个儿子。”
此言一出,宣帝一震。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忽然落到自己身上,夜湛当场愣住。
萧时凛瞳孔倏地缩进,牵着洛紫昙的手掌不知不觉攥紧,疼得她眉头直皱。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萧时凛没有理会她,只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夜湛无辜的脸,恨得牙痒痒。
就听柳太傅朗声道,“夜二公子文武双全,又是先承王所出,若由他继任黑羽军,臣以为,最是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