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
太子的声音从牙齿的缝隙里挤出来,带着凛凛的寒意,和他的眼神一样弥漫着死气。
孔位寻千下意识地摇头,她想辩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真正需要辩解的时候,语言反而苍白无力了。任何的解释都是狡辩和推脱,她说不出口。
“呵呵,”
太子突然干笑了两声。嘴角迅速地牵动,又回复呆板。
之后,他回转身形,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僵硬挺拔,像是移动的机器,消失在门口。
孔位寻千蹲下身去,双臂紧抱着膝盖,尽力地伸展,环上后背。可后背依然空空如也,没有丝毫的暖意。
她用尽全力抱着自己,
“呜呜呜……”
奇怪的声音冲破喉咙。
可是她的心里一片死水,没有悲伤,没有愧疚,也没有恐惧了。
就这样抱着,抱着,在一片黑暗里。
太子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灌了新泥,沉重得如一具兵马俑。一步步挪下楼梯,挪出院门。他的余光扫过,老陈急惶惶地奔后院而去。
他听到了那声闷响,那是奔向死亡的声音。太子笑了,他并不清楚为什么而笑。但心里莫名地轻松起来。
太子的脚步轻快了。一辆出租车呼啸着从身边驶过,朝着浮山别墅的方向。
这条窄窄的转山路,一路蜿蜒无尽,他沿着路边的树丛和路基石走着。
城市的灯光和天上的繁星汇成星河,在山风里闪烁。
每个灯光的背后都藏着悲欢离合的故事,每颗星星的光芒里都隐着岁月更迭。
太子的身心在这闪耀的光芒和凉爽的风里一点点儿放空,抽离,信步向前。
他并没想好要到哪里去?要和谁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呢?走到哪里算哪里吧,人不对命运要求太多,就不会失望太多。
“两清了,两清了,”
他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声音越来越大,不可扼制。
太子不由自主地大声嚷起来,他并不想嚷嚷的,只是那声音非要冲破喉咙,冲出身体来透透气。
太子越走越快,飞奔起来。这一刻宛若重生,他什么都无所谓了。
在一切隐藏的,掩埋的,包裹的,遮盖的流言被揭开之后,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下咽。
转过最后一道路弯,城市的繁华一下子暴露无遗。
从没走过这么多的路。
他从漆黑的夜里走过更加黑沉的黎明。
他的双脚已经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针扎一样。
他娇嫩的面皮,被山风刮得生疼。
他紧握着的双手,指甲陷在掌心,留下深紫的甲痕。
太子拢了拢风乱的头发,朝着一处偏僻的花园小区而去。
那里藏着他的爱情,他们很早以前就在一起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故事,也没有人在意她。他从浮生若梦带她出来,把她藏在这里。
她叫叶细细。
叶细细并没想到太子会突然地出现。
她还没有化妆。
隔着入室门,她一面应着急促的敲门声,一面把乱七八糟的化妆品,层层叠叠地拍在脸上。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她的心里打着鼓骂,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着。
她望着镜子中惊慌失措的自己,那恐惧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她却说不清楚害怕什么。
叶细细浮现出温柔浅笑的表情,打开屋门,自以为精致地出现在太子面前。
太子已经靠着墙,疲惫不堪地睡去了。
“天哪,”她情不自禁地惊叫,惊醒了他。
“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太子望着叶细细说出了,念叨了一路的心事。他笑了,发自内心的真诚地笑了。
叶细细心里一动,眼泪掉下来。
她连忙把太子扶进门。
他平静地躺在舒软的沙发里,仿佛是她温柔的环抱。
他平静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脱去他的鞋子,小心翼翼地用生理盐水清洗他的伤口。
鲜红的嘴唇凑过去,吹干。敷上消毒的棉纱,透气而干净,一圈圈地缠起来。
太子的心里温暖而幸福。
“这才是想要的生活啊……”
他在心里慨叹。
终于可以真实真诚真正地为自己而活了。从此,他不亏不欠,不拖不累,不急不惊。
爱情这个东西,一半是别人给的,一半是自己想象的。
那个黎明里,不到半小时的深情相拥,是他有生以来最真实的甜美。没有愧疚,没有惊恐,没有烦闷,只有流转的爱情。
如是所见,那以后的时光,也是真实而美好的。虽然短暂。
太子竭尽全力地满足着叶细细所有的要求,这在他看来是多么的心安理得,又心甘情愿。
他不靠家里,不靠名气,不靠施舍。完全是他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到的美满生活。
他可以迁就她的粗陋,宠溺她的任性,纵容她的娇嗔。
而他,在她那里得到的最大的满足是一个男人的尊严和根骨不容侵犯,这是他从前的日子没有人可以给与和救赎的,也是他从前的优渥生活无法恩赐的,如梦想一般,遥不可及的。
物质生活太充裕,精神世界太卑陋。
这是太子一直以来最痛苦的。
他的精神世界,被挤在灵魂的角落里,苟延残喘,局促不安。
当太子踌躇满志全力以赴地奔鲜活的人生而去的时候,这一切的美好戛然而止。
那次股灾让太子血本无归,所有的财产抵押再难变现,他们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窘境。
“我去做老本行吧?”
叶细细神情肃穆地说。
“不,不,不,”
他再也接受不了她去做捏脚妹了。
他无法面对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摩天大厦,就此轰然倒塌。她是他的女人,谁都知道。她就是他的脸。
“那我们还是和朋友做些小生意吧?”
叶细细试探着问。
“汪府的少爷,做什么小生意呢?”
他在心里是鄙夷的。
太子深深地知道,只要自己再回家去,和父母认个错,从前的日子就会扑面而来。
只是他,不愿意。
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我,好不容易实现的人生价值,好不容易营建的自留地,他无法接受这顷刻间的毁于一旦。
早知那样,还不如萎靡不振,还不如龌缩不起,还不如屈从于生而之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