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乔装成绸缎商人,我在汴河码头\"醉仙楼\"约见蜀锦行会的老账房。
三杯梨花春下肚,老头吐露真言:\"刘大人每月收我们三分利钱,条件就是...\"他突然瞪大眼睛看向我身后。
转头刹那,一道寒光擦着我耳畔钉入梁柱——是蜀地特产的柳叶镖。
旁边的侍卫追出门只见青色官靴一闪而过,那独特的麂皮滚边,分明是五品以上官员才准用的制式。
在我的注视下,老账房颤抖的手指在梨花春酒渍里画出的符号,与档案库暗账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当他提到\"每月初三送货\"时,我猛然想起今日正是腊月初三。
走出醉仙楼时,钉在梁柱上的柳叶镖还带着锦官城特有的苎麻缠柄。
回到府邸,我将所有线索铺在《山河社稷图》上:刘氏家族的蜀锦垄断、喻皓被诬的时间点、水力纺机对传统纺织的冲击...
手机突然震动,破碎屏幕映出《宋史》片段:建隆二年正月,确有一名工部侍郎因\"私贩军械\"被流放岭南。
晨光刚染红垂拱殿的鸱吻时,我怀中的《蜀锦考异》抄本还带着刑部大牢的潮气。
赵匡胤正在批阅奏折,见到我呈上的证据,他粗粝的手指突然停在\"永昌绸号\"四字上——那是他胞弟赵廷美府上管事的笔迹。
\"陛下可记得去岁重阳...\"我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刘承规尖细的嗓音:\"工部有要事启奏!\"
老宦官带着三名绯袍官员鱼贯而入,最末那位捧着的《鲁班经》金线装帧,在晨曦中刺得人眼疼。
刘承规的奏报像排练过千百遍:\"喻皓私改《营造法式》,其罪一也;勾结商贾盗卖官木,其罪二也...\"
他每说一句,身后工部员外郎就在算盘上拨一粒珠子,最后竟算出\"当斩\"的结论。
我注意到皇帝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蜀锦垫——那正是永昌绸号的云鹤纹。
\"臣有异议。\"我展开喻皓设计的水转大纺车图,\"此物若成,蜀锦日产可增五倍。\"
刘承规的喉结剧烈滑动,他突然指向图纸角落:\"这组齿轮数据与《鲁班经》第七卷完全一致,分明是盗窃宫禁秘籍!\"
殿内霎时死寂。我等的就是这一刻,缓缓掏出手机调出《武经总要》:\"庆历六年(注:此时尚未发生,主角故意说错年代),军器监将改良此齿轮用于弩机。\"
赵匡胤眼中精光一闪——他比谁都清楚,此刻根本不存在什么庆历年号。
\"老奴愿以性命担保!\"刘承规突然跪地呈上一卷泛黄绢本。
我抢先抓起检验,在\"天圣三年\"的题跋处轻笑出声:\"刘大人,这墨色簇新怕是昨日才写就的吧?\"
指尖搓开装订线,露出里面未及替换的建隆元年户部公文残页。
我拿起喻皓设计的齿轮图纸,突然将其按在《鲁班经》被盗一页上。
阳光透过殿窗的冰裂纹,将两组齿轮投影完美重合在御案。
\"刘大人,\"我指尖敲打着图纸边缘的墨渍,\"这组数据用的是沈括新拟的'隙积术',而你所称失窃的《鲁班经》...\"
我猛地掀开金线装帧,露出内页崭新的裁切痕迹,\"还墨香未散呢!\"
工部侍郎突然高呼:\"陛下!喻皓擅改《营造法式》确是死罪!\"
赵匡胤冷笑一声,从袖中抖出三卷文书:\"乾德元年修相国寺,开宝二年葺汴河斗门,去年建太庙——哪次不是喻皓违制改良才免于坍塌?\"
他每说一句就抛下一卷,最后那卷展开竟是带血的《水运仪象台修造记》,记录着喻皓为救工匠性命擅自加固支架的往事。
当刘承规还想争辩时,我取出喻皓牢中所作的《水转纺机校算稿》。
赵匡胤看到稿纸边缘的褐色指印——那是老匠人用伤口渗血调墨画的受力分析。
\"传旨,\"皇帝突然割断腰间玉带,\"喻皓所违之制,今日起由三司会同将作监重修!\"
玉带坠地声里,他亲手在赦书上按下太祖宝玺,印泥恰好覆盖了案头蜀锦账册的最后一个红圈。
刘承规上前一步,刚要再说话,赵匡胤突然拍案而起:\"朕倒要看看,是哪些蠹虫在断送大宋根基!\"
他甩出的蜀锦账册在空中展开,密密麻麻的红圈都是刘氏子弟姓名。
工部员外郎的算盘啪嗒落地,七十三粒檀木珠子滚满金砖——恰与账册记载的贪污次数相同。
赵匡胤凝视着满地乱滚的算珠,忽然抓起案头那方\"永昌绸号\"进贡的端砚,在青砖地上砸得粉碎。
\"刘承规——\"他声音里带着大漠风沙般的粗粝,\"朕记得乾德二年修汴河堤坝时,你曾跪在这块金砖上发誓清廉如水?\"
老宦官面如死灰地抓着绯袍下摆,我注意到他腰间玉带上系着的银鱼袋正在剧烈晃动——那是三品以上官员才有的恩赏。
赵匡胤突然抽出我袖中的水力纺机图,将图纸拍在染血的账册上:\"传旨!刘承规夺职流放崖州,永昌绸号查抄充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工部官员,\"其党羽按算珠数目,每人杖责七十三!\"
当禁军扒下刘承规的官服时,从他贴身的蜀锦荷包里掉出半枚象牙算筹。
赵匡胤用靴尖挑起看了看,竟是户部专用的\"万\"字计数筹。
皇帝突然冷笑:\"倒是朕小瞧你了,这贪墨数目还得再加个零。\"随即补判:\"流放改为刺配沙门岛,遇赦不赦!\"
殿外传来喻皓调试水轮模型的声响,赵匡胤望着老匠人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忽然对我低声道:\"爱卿可知朕为何选沙门岛?\"
不等回答便自问自答:\"那里有前朝留下的水力磨坊...\"
话音未落,刘承规突然挣脱禁军,一头撞向殿柱。
血溅在《鲁班经》金线上,竟显出账册里隐藏的朱砂批注——原来连赵廷美的藩邸用度都被做了手脚。
当喻皓的镣铐在殿外卸下时,老匠人正用草茎在宫砖上计算水轮扭矩。
赵匡胤俯身看他写的算式,忽然问我:\"爱卿可知这组数字意味着什么?\"
我望着晨光中飞扬的算学符号,轻声答道:\"意味着大宋百姓,从此不必再卖儿鬻女换一匹蜀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