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殿内,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沉水香的幽韵在殿内缓缓流淌。孝庄帝端坐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雕琢的龙纹,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定了定神。殿内寂静得可怕,连侍立的宦官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天子的思绪。
\"陛下,晋阳公求见。\" 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孝庄帝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后缓缓收回袖中,掌心已沁出一层薄汗。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宣。\"
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尔朱荣披甲而来,铁靴踏在白玉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孝庄帝的心尖上。他身形魁梧,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腰间佩刀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刀鞘上的铜饰撞击出沉闷的声响。
\"臣叩见陛下。\" 尔朱荣单膝跪地,铠甲碰撞发出铿锵之声。他低着头,却用余光打量着年轻的天子,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
孝庄帝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爱卿平身。\"
尔朱荣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遮蔽了殿外的光线。他咧嘴一笑,浓眉下的双眼闪烁着野性的光芒:“陛下,河阴之事……臣也是迫不得已,只为肃清朝中奸佞。\"
孝庄帝的指尖微微发颤,但面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朕不会放在心上。\"
尔朱荣闻言大喜,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挺直腰背,铠甲上的铁片哗啦作响,仿佛在炫耀他的权势。“陛下圣明!臣愿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说着,他突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粗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贪婪,“臣斗胆,可否讨杯御酒?行军多日,口干得很。\"
孝庄帝瞳孔微缩,藏在袖中的手攥得发白,指节泛青。他沉默了一瞬,随即缓缓点头:“来人,赐酒。\"
侍从捧来鎏金酒壶,尔朱荣一把接过,仰头痛饮。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的络腮胡滴落,在明光殿的地砖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如同鲜血般刺目。
\"好酒!\"他豪迈地大笑,又伸手讨要第二壶。
一壶、两壶……他的脸色渐渐涨红,眼神也开始涣散,脚步虚浮起来。“陛……陛下……\" 他大着舌头,突然踉跄着向前几步,铠甲哗啦作响,“臣对您……忠心……日月可鉴……\"
话音未落,他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鼾声如雷,震得殿内烛火微微摇曳。
孝庄帝猛地从御座上站起,龙袍下的身躯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抖。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往日沉稳的眸子此刻赤红如血,仿佛燃烧着无尽的恨意。
他的眼前闪过河阴血案中惨死的兄弟——他们的头颅滚落尘埃,鲜血染红了黄土;闪过被沉入黄河的太后与废帝——冰冷的河水吞噬了他们最后的呼救,而他却只能站在岸边,无能为力……
怒火如潮水般翻涌,瞬间吞噬了他残存的理智。
\"铮——\"
天子剑出鞘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寒光乍现,映得尔朱荣那张醉醺醺的脸更加狰狞。孝庄帝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尖直指尔朱荣的咽喉,只需再进一寸,便能刺穿这逆贼的喉咙!
\"逆贼!朕今日就要——\"
\"陛下不可!\" 中常侍王徽猛地扑上来,死死抱住孝庄帝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焦急:\"尔朱荣党羽遍布宫中,禁军皆是他的人,此时杀他,恐生大变啊!\"
孝庄帝的剑尖悬在尔朱荣咽喉上方寸许处,微微颤抖着。他的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头猛兽在体内嘶吼着要破笼而出。
而尔朱荣,仍醉得不省人事,浑然不觉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甚至咂了咂嘴,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再、再饮一杯……\"
殿内死寂,唯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孝庄帝死死盯着尔朱荣那张可憎的脸,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他缓缓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把他抬去中常侍省。\"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王徽如释重负,连忙示意殿外侍卫进来,将烂醉如泥的尔朱荣架了出去。孝庄帝仍站在原地,手中的剑缓缓垂下,剑尖抵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嗡鸣。
他望着殿门的方向,眼中翻涌的情绪渐渐归于死寂,只剩下无尽的冰冷。
(这一夜过后,他再也不会犹豫了。)
三更时分,洛阳皇宫。
月光如霜,透过雕花窗棂洒落进来,在地上映出斑驳的阴影。尔朱荣猛然从床榻上惊醒,喉咙里仿佛仍残留着利刃划过的寒意。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完好无损,没有血,没有伤口。可那梦中的剧痛却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几乎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嗬……”他低喘一声,发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锦缎寝衣紧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
“来人!” 他厉声喝道,嗓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石磨过。
殿外守夜的小太监闻声慌忙推门而入,瘦弱的身子微微发抖,手中提着的宫灯晃出一片摇曳的光影。他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大、大将军有何吩咐?”
尔朱荣死死盯着这个年轻的宦官,目光如刀。梦中的场景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天子持剑,寒光一闪,他的头颅滚落在地……而眼前这个小太监低眉顺眼的模样,竟让他莫名想起那些在暗处窥视的眼睛。
“今晚……”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陛下可曾来过?”
小太监浑身一颤,额头几乎贴到地上:“回大将军的话,没、没有……陛下一直在寝宫歇息,未曾踏出半步……”
尔朱荣眼中寒光一闪,突然伸手,一把掐住小太监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呃……大、大将军饶命……”小太监双脚离地,脸色涨红,眼中满是惊恐。
尔朱荣盯着他因窒息而扭曲的脸,仿佛在确认他是否说谎。片刻后,他猛地松手,小太监跌落在地,捂着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滚出去。”尔朱荣冷冷道。
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殿外。
殿内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尔朱荣沉重的呼吸声。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夜风拂面,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月光下,宫墙森然,远处的殿宇轮廓如蛰伏的猛兽。
“陛下……” 他低声喃喃,眼中杀机隐现。
这一夜,他再未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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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深宫之中。
孝庄帝元子攸静立于窗前,手中握着一柄寒光凛冽的天子剑。月光映照在剑身上,折射出冷冽的锋芒,宛如他此刻的眼神。
他遥遥望向中常侍省的方向,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陛下……”身后,侍中王徽低声开口,语气谨慎,“夜已深了,您该歇息了。”
孝庄帝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抚过剑刃,指腹在锋利的刃口上摩挲,仿佛在感受它的锐利。
“王徽。”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你说,这柄剑,何时才能饮血?”
王徽心头一凛,不敢接话。
孝庄帝低笑一声,缓缓将剑收回鞘中。剑刃与剑鞘摩擦,发出“铮——”的一声锐响,在寂静的深宫中格外刺耳。
“来日方长……” 他轻声重复着王徽的话,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厉,“可朕,已经等得够久了。”
窗外,夜风呜咽,似在低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