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铁。
南京守备京营大营之内,无数士兵在各自将领的呵斥下,乱糟糟地集结着。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直到被刺耳的警锣声从睡梦中惊醒,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空气中弥漫着困惑、恐惧和一丝即将兵刃相向的紧张气息。
就在此时,大营的正门,在火把的照耀下,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梅春,一身浴血的亮银重甲,左手提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尚在滴血的人头,右手握着长刀,一步步地,走入了这座南京城防的中枢所在。
他身后,是那十八名如同从修罗场中走出的亲兵死士,他们身上的赤红色布面铁甲,早已被鲜血浸染成了暗紫色,手中的雁翎刀,兀自滴着血。再往后,是数百名身穿同样红色铁甲、手持火铳的孝陵卫精锐,他们沉默地散开,如同一张死亡的大网,将大营门口彻底控制。
“是……是赵帅!”一名眼尖的参将,看清了那颗人头,失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赵之龙!”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整个混乱的军营。所有人都呆住了。
“国贼赵之龙,意图开门揖盗,卖城求荣,已被我奉太祖之名斩杀!”梅春将赵之龙的人头高高举起,他的声音,在内力的加持下,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营的每一个角落。
“尔等皆是我大明军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随此国贼,一同背上万世骂名,万劫不复!”
营中,几名赵之龙的心腹将领,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其中一人色厉内荏地拔出刀,指着梅春,大吼道:“梅春!你擅杀主帅,形同谋逆!弟兄们,此人乃是叛贼,给我拿下!”
他试图煽动士兵上前,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和士兵们惊恐闪躲的眼神。没有人是傻子,眼前这阵仗,分明是一场有预谋的、成功的兵变。更何况,梅春所代表的“孝陵卫”,在法统上,有着天然的、对所有大明军人的压制力。
梅春看着那几个叫嚣的将领,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射!”
“砰砰砰!”
早已等候多时的孝陵卫火铳手,瞬间扣动了扳机!硝烟忽然炸起,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覆盖了那几个将领所在的位置!
惨叫声只响起了半声,便戛然而止。那几名企图顽抗的将领,连同他们身边的几个亲兵,当场便被射成了刺猬,死状凄惨。
这血腥而又高效的立威,如同最冰冷的冬雨,浇灭了京营中最后一丝反抗的念头。
“我再说一遍,”梅春的声音,如同寒冰,“放下兵器,归建听令者,既往不咎!顽抗者,以赵贼同党论处!”
“哐当……哐当啷……”
兵器被扔到地上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
梅春没有再看那些降服的士兵,他提着人头,大步流星地走向中军大帐。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他用武力夺取了兵权,但在天亮之前,他必须为自己这场“名不正言不顺”的兵变,找到最坚实的“大义”靠山。
他立刻下令,命自己最信任的孝陵卫副手,带领主力部队,暂时接管京营的防务,并严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而他自己,则带着那十八名死士,和赵之龙的人头,消失在了南京城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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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史可法府邸。
作为南京朝堂公认的、最具气节的文臣,史可法已经数日未曾安眠。江南的乱局,留都的投降暗流,都让他忧心如焚。当管家通报,孝陵卫指挥使梅春深夜求见时,他心中一沉,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书房内,梅春屏退了左右,将赵之龙的人头和那份通敌的密信,一并放在了史可法的面前。
“史公,”梅春对着这位自己素来敬重的老臣,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国家危难,社稷将倾。有国贼欲献城求荣,梅铮身为太祖亲军,不敢坐视。昨夜,已擅自行事,斩杀赵之龙及其核心党羽。南京军务,暂为梅某所控。”
史可法看着眼前的人头和信件,听着梅春那平静却又充满了血腥味的话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颤声道:“梅将军……你……你可知,此举……此举乃是兵变啊!国法何在?朝廷体统何在?”
“学生知道。”梅春的回答,斩钉截铁,“但若不如此,今日的金陵,便已是沈逸那叛军的囊中之物!届时,江南糜烂,国将不国!学生请问史公,是国法重要,还是国家重要?是朝廷的体统重要,还是大明的存亡重要?”
“当此之时,若还拘泥于所谓的‘程序’和‘法理’,那便是真正的迂腐,是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是最大的不忠!”
这番话,如同利剑,直刺史可法的心脏。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眼神却清澈无比的年轻将领,心中百感交集。他看到了律法的崩坏,也看到了一个忠臣在绝境中的担当。他知道,梅春说得对。
梅春见史可法面色变幻,再次躬身,语气诚恳无比:“史公,梅某乃一介武夫,只知杀贼,不知治国。今日前来,非为邀功,乃为负荆请罪,更是为了……托付!金陵城百万生民,朝堂之稳定,大明之法统,皆需仰仗史公这等士林领袖出面主持!梅某愿将兵权暂交,只求史公能看在太祖皇帝的份上,看在江南亿兆生民的份上,出山,为国定鼎!”
史可法闭上双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梅春的兵变,已经将所有人都逼到了悬崖边上,要么跟着他一起“拨乱反正”,要么就一起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梅将军,国之柱石也。”他缓缓睁开眼,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你的忠勇,老夫敬佩。此事,老夫……应下了!你放手去做,这朝堂之上,若有非议,老夫一力担之!”
得到了史可法的支持,梅春心中大定。他没有停歇,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下一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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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典府。
与史可法的文人风骨不同,朱大典虽是文臣出身,却以知兵、强硬而着称。他在听完梅春的叙述,并亲眼看到赵之龙的人头后,没有丝毫的震惊和犹豫。
他猛地一拍大腿,抚掌大赞:“杀得好!杀得痛快!我早就看赵之龙那厮不顺眼,满肚子男盗女娼,毫无忠义之心!梅将军此举,真乃天降神兵,为国除了大害!”
他看着梅春,眼中满是欣赏:“将军放心!你既已动手,我朱大典绝无袖手旁观之理!南京城中尚有数个卫所,其指挥官与赵之龙素有往来,恐有异心。此事交给我,天亮之前,我必为你将他们一一‘安抚’妥当!”
有了史可法的“名”,和朱大典的“力”,梅春知道,大局已定。
黎明时分,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南京城时,一个以史可法、梅春、朱大典为核心的、临时的、但极其强大的“战时权力核心”,已经秘密形成。
他们共同决定,在午时,于兵部大堂,召集南京所有文武大臣,进行最后的“摊牌”。
一份份由史可法和梅春共同署名的传召令,被孝陵卫的士兵,送往了南京城内所有五品以上文武官员的府邸。
传召令的内容很简单:“国贼赵之龙,意图献城,已为国法所诛。兹定于午时,于兵部大堂,共商国是,清查奸党,所有在京官员,不得缺席。违者,以赵贼同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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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
清朝官修的《明史·史可法传》,虽然是“敌国”所修之史,但对史可法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这也是非常罕见的。传记的结尾赞曰:
“呜呼!念其最后之从容,则所谓浩然之气,塞于天地之间者,可无愧矣。……论曰:可法短小精悍,面黑,目烁烁有光。忠义骨立,殚心兵事,……其始终不屈,与文天祥、陆秀夫何异哉!”
朱大典:
《明史·朱大典传》 评价他:
“大典有胆略,娴将略,……性刚果,勇于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