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
南京兵部大堂。这座象征着大明帝国南方最高军事权力的殿堂,今日却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
大堂内外,从仪门到丹陛,三百名身穿红色布面铁甲的孝陵卫精锐甲士,手持长戟,如赤色的雕塑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整个大堂护卫得如铁桶一般。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如同鹰隼,身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腥气,与冰冷的铁甲气息混合在一起,让每一个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官员,都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南京城内,所有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已遵照那份不容拒绝的传召令,尽数到齐。他们怀着无比复杂和忐忑的心情,走入这座气氛诡异的大堂,并很快根据自己的立场,泾渭分明地站成了两个阵营。
一方,人数寥寥,但气势不凡。兵部尚书史可法、前福建布政司右参政朱大典,这两位在留都朝堂中,以气节和能力着称的重臣,赫然站在最前列。他们身后,是一些同样神情凝重、眼神中带着决绝的“主战派”官员。他们主动站到了身披重甲、手按剑柄、闭目养神的梅春身后,形成了一个小而精悍、却稳如磐石的“讨逆”核心。
而另一方,则人多势众,几乎占据了朝班的十之七八。他们以东林党领袖钱谦益为首,其中囊括了南京六部的大多数侍郎、尚书。这些人,在赵之龙死后,已成无头苍蝇,此刻正聚在一起,面色阴沉地窃窃私语,眼神中充满了对梅春这个“武夫”的敌意、轻蔑,以及无法掩饰的恐惧。
“咣——”
一声沉闷的锣响,大堂那厚重的门,被缓缓关闭。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那扇门,沉了下去。
主位之上,梅春猛地睁开了双眼,两道寒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全场。
他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对左右示意。几名孝陵卫士兵,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走上前来,在堂中央,猛地掀开!
“咕噜噜……”
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从箱中滚落而出,散了一地。其中最显眼的,正是死不瞑目的赵之龙!
“国贼赵之龙,及其核心党羽,在此!”梅春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大堂之内回响,“他们通敌卖国,意图献城,证据确凿!我已奉太祖之名,将其尽数斩杀!诸位大人,谁有异议?”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就在此时,钱谦益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知道,作为文官之首,此刻他若不站出来,整个士大夫阶层的“体面”和“法统”,就将在此刻,被眼前这个武夫的屠刀,碾得粉碎。
“梅将军!”他先是对着梅春,极其标准地拱了拱手,语气沉痛,仿佛在为国法哭泣,“赵伯爷通敌与否,当由三法司会审,由陛下圣裁。您……未经审判,便擅杀我大明一品大员、世袭伯爵,此举……有违国法,是为大逆!老夫以为,为正视听,为安天下,当先将将军与一众孝陵卫将士,尽数下狱,将此事原委,速速上报京师,听候陛下发落!”
好一个钱谦益!好一张利口!他不谈赵之龙的罪,只攻击梅春的“程序”,转眼之间,便将“讨逆功臣”打成了“擅杀大臣”的罪人,并试图煽动所有文官,一同向梅春施压。
“钱牧斋!你这无耻老贼!”一声充满愤怒的爆喝响起。不等史可法开口,站在他身后的年轻言官,已经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了出来,指着钱谦义的鼻子,怒斥道:“国难当头,社稷垂危,你不思如何讨贼,反在此地大谈‘程序’,搬弄‘法理’!当叛军兵临城下,当赵之龙欲开门揖盗之时,你这满腹经纶的钱大儒,在哪里?你所谓的‘国法’,又在哪里?!”
“你……”钱谦益被骂得老脸通红。
“我什么我!”张煌言不依不饶,声如洪钟,“我看,你不是在维护国法,你分明是因赵贼已死,心中恐惧,想用这套腐儒之见,来拖延时间,为你自己,也为你的同党,寻找活路罢了!你这等巧言令色、包藏祸心之辈,与那赵之龙,有何区别!”
“说得好!”朱大典此时也站了出来,他虎目圆睁,扫视着钱谦益和他身后的官员们,冷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军情如火,岂能事事皆等京师文书?尔等安坐府中,可知苏州城下,曹督主与数万忠勇将士,正在浴血苦战?可知江南百姓,正在翘首以盼王师?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我朱某,虽为文臣,却也知兵凶战危,刻不容缓。梅将军此举,是为救国!而尔等,是在亡国!”
最后,史可法沉稳地站了出来。他看着脸色阵青阵白的钱谦益,痛心疾首地说道:“牧斋,收手吧。你我同为大明臣子,当此国难之际,若还分什么文武,论什么派系,那便是自取灭亡。回头吧,随我等一同,助梅将军一臂之力,共赴国难,或可留得清名于世。”
史可法的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让许多原本跟随钱谦益的官员,都开始动摇起来。
钱谦益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半筹,但他仍想做最后的挣扎。他强作镇定,冷笑道:“史公,各位,空口白牙,谁人不会说?你们说赵之龙通敌,证据呢?仅凭梅将军一面之词吗?这,如何能让天下人信服?”
“证据?”梅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容,“钱尚书,你想要的证据,本将,给你!”
他再次挥手。
一名孝陵卫士卒,捧着一个木盘,从他身后走出。木盘之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大叠盖着私印的、钱谦益等人与赵之龙往来的亲笔信件!
“钱尚书,”梅春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这些,可是你的笔迹?”
张煌言上前,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当众高声宣读:“……沈公大军若至,弟当与赵伯爷一同,于正阳门共迎王师。城中府库钱粮,早已统计妥当,可为新朝贺礼……”
铁证如山!
钱谦益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瞬间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口中只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梅春的耐心,已经耗尽。他看着眼前这群丑态百出的“士林领袖”,心中再无半分波澜。
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唰!”
刀光一闪,一名跪在钱谦益身边,仍在叫嚣“此乃伪证”的投降派官员的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鲜血,溅满了大堂的梁柱和周围官员们惊恐的脸上!
“本将,没时间跟你们辩论!”梅春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孝陵卫听令!”
“在!”大堂内外的数百甲士,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将名单上所有通逆之贼,就地正法!”
“遵命!”
这,才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道理。
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所有关于“程序”和“法理”的巧言令色,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孝陵卫的甲士,如狼似虎地冲入人群,将钱谦益等一众名单上的“奸党”,在他们绝望的哭喊和求饶声中,一个个地拖出大堂。
很快,殿外,便传来了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和骨骼断裂的声音,以及数声短促而又凄厉的惨叫。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大堂之内,剩下的官员们,噤若寒蝉,许多人甚至已经吓得小便失禁,瘫软在地,不敢动弹。
半个时辰后,大堂内的血迹被草草冲刷干净,尸体也已被拖走,但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却仿佛永远也无法散去。
在无人敢有异议的“万众一心”之下,史可法被公推为南京官员临时留后,总揽政务。
梅春随即宣布,将忠于朝廷的南京京营,与自己的孝陵卫,合编为“靖难讨逆军”。经过筛选和整编,一支超过一万五千人的平叛大军,迅速集结完毕。
第二日,南京城外,一万五千大军旌旗蔽日,军容鼎盛,整装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