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念张了张嘴,最终将话咽回肚里,又福身行李后,转身回了自己院里。
宁阳王指间的珠子突然停住,忽然抬眼:“裴淮年,我听闻你已向陛下请旨……”
“你确定要查?即便查得万劫不复也不回头?”
裴淮年目光涣散盯着某处,喉结重重滚动。
良久,他从齿间逼出个重重的“嗯”字,声线沙哑如磨砂:“不查,这颗心便永远困在那日北疆的血雨风沙里。”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撞南墙了?”宁阳王忽然笑起来,珠子在掌心转出清脆的圈,“也罢——”
他拂袖起身,“那我不劝了,我走了,顺便把外面的玲珑郡主一并带走。”
刚踏出门槛,他忽又驻足,回头时眼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对了,你家管家倒是实诚,说院里的红绸喜幡全是你下令撤的。”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门框,慢悠悠添上一句。
“骗骗外人就算了,莫要连自己都骗了。”
……
沈知念斜倚着梨花木桌,指尖无意识划过冰凉的桌面。
方才路过时,她和春喜又去瞧了清名,那孩子总算醒了,却只蔫蔫地蜷在被褥里,小脸苍白得像窗纸上的月光。
“小姐,你怎么了?”春喜瞧着她怔忡的模样,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我瞧你今日总在发呆,莫不是没休息好,染了风寒?”
“我没事。”沈知念推开她的手,轻轻摇头,目光又落向窗外那株老槐树。
春喜咬着唇,忽然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小姐,清名烧得人事不省,大夫人不给他治病,反倒坐了两天两夜的马车赶来南洲城找裴将军,还偏偏挑新婚那日。她就不担心孩子路上有个闪失?”
“莫要胡说。”沈知念压着声音,“天下哪有不疼孩子的母亲……许是她……”
话到嘴边却没了下文。
沈知念昨日见到清名时,就有这个疑虑,如今春喜一提,就又泛上心头。
高热惊厥需病程积累,而退热之法并非无药可医,也不是甚么高明的方子。
反倒是两日两夜的马车颠簸,是对高热中清名最大的损耗。
欧阳静婉多半在孩子发热之初就决意启程,或者中途烧起来,她也没想过停下去给清名治病。
可清名毕竟是欧阳静婉的亲骨肉,也许这是她权衡过,选得最好一条的路了。
沈知念眉心微蹙,不愿深想其中关窍。
与欧阳静婉寥寥数面,若以最坏的心思揣度她,未免有失厚道。
现在虽然所有人都道她是将军夫人,唯有她清楚这身份的虚浮和无谓。
清名是裴淮年亲大哥的遗孤,无论从亲情还是宗法,他在新婚当日优先照料孩子都无可厚非。
这场交易婚姻里。
她不仅如愿得到一个保护自己的名分,还意外得到了明慧县主的封号,原就不该奢求更多。
春喜没察觉她眼底的涩意,仍絮絮叨叨:“好,且不说清名病还没好利索,大夫人就急着管起府中事务,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才是当家主母呢。”
“日常琐事插手的紧要,今天小侯爷在门口纠缠您的时候,她可没有要帮您出头的样子。”
“春喜,”沈知念按住她的手,目光扫过窗外晃动的竹影,“这里是将军府。”
春喜悻悻闭了嘴。
沈知念何尝看不出欧阳静婉的意图。
借照看孩子插手内宅,用亲眷身份试探边界,可只要欧阳静婉不存害人之心,她宁愿装糊涂。
中馈之权对她本就如浮云。
若裴淮年心中真有欧阳静婉的位置,待她离开将军府的时机成熟,成全他们也无妨。
因此对那些越界的举动,她只作看不见。
就像此刻飘进窗的海棠香,明知是风卷残红,也只当是寻常春色。
只要面上维持着相安无事的体面,她不愿在这将军府的宅院里,再添新的波澜。
“夫人,你就是心太软,在侯府时便总替人着想,要是当初小侯爷……”春喜话音陡然顿住,手里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
她扑到窗边,把窗户完全打开:“夫人快看!大夫人和将军在海棠树下呢!”
沈知念转头瞥了一眼。
只见裴淮年负手立在花影里,玄色袍子被风掀起一角,半边脸隐在阴影中,衬得眉骨愈发冷硬。
欧阳静婉攥着帕子仰头看着他,发间银簪在月色下晃出细碎的光。
因为距离尚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
“府里的红绸,是你要求撤下来的?”裴淮年沉声问道。
“是我。”欧阳静婉抬手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语气出人意料地平静:“不过,知念也是知情的,她并未反对。”
裴淮年眉峰狠狠一蹙:“明日便是三朝回门,府里却连半幅喜幡都不见,让外人怎么看?”
“是知念同你告状了吗?”欧阳静婉转过身直面裴淮年投来的冷冽目光,“淮年,不是我想撤……”
她语气带上哽咽:“清名是你大哥唯一的儿子,他病成那样,我连夜赶来。进府时看见满院红绸,只觉得刺目,你们亲事已经办了,我想着那些红绸喜幡,也就可以取了……”
欧阳静婉说完,偷偷用余光观察裴淮年的反应。
“大嫂,你擅作主张也就罢了,还把知念牵扯进来!”
裴淮年语气更厉,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收紧,声音也像是北疆的寒风般冷硬。
“清名是大哥的血脉,可他终究是你和兄长的儿子。但知念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护她周全是我分内之事,只能等安顿好了她,再腾出心力照看清名。”
欧阳静婉眼中泛起一层水光,声音发颤:“所以在你心里,沈知念比清名更重要?”
“清名是大哥血脉,自然重要。”裴淮年眉头紧皱,语气却没有半分松动,“但将军府内宅诸事本该由知念掌管。等清名身子彻底康复,我会派人护送你们回老家。”
他转身不再看她,“往后府中各项事务,还请大嫂莫要再插手。”
欧阳静婉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