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晚风里的唇纹
入秋的第一个黄昏,画室的百叶窗漏下橙红色的光,在地板上织成格子。苏蝶趴在画案上给童装样衣钉纽扣,指尖捏着枚小熊形状的木扣,忽然打了个喷嚏——窗外的法国梧桐正落第一茬叶子,金黄的叶片擦过玻璃,发出沙沙的响。
“着凉了?”庄浩从画架前转过身,手里的画笔还沾着群青色颜料。他刚画完《灯塔》绘本的新番外,画布上的苏蝶正踮脚吻他,背景是旋转的灯光和翻涌的银浪。
“才没有,”苏蝶揉了揉鼻子,把样衣举起来,“你看!小熊纽扣和你画的一模一样!”
夕阳把她的侧脸镀上金边,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扇形的影。庄浩走过去,指尖擦过她耳垂——那里戴着他用误诊期剩下的药瓶玻璃磨成的耳钉,半透明的蓝色,像极了灯塔下的海水。
“晚上吃什么?”他接过样衣,纽扣边缘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冰箱里有你昨天买的鲈鱼。”
“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苏蝶仰起脸看他,发梢蹭到他画裤上的油彩,“还要配冰镇酸梅汤!”
庄浩笑了笑,替她理好额前的碎发。误诊后的第一个秋天,他们把画室的墙刷成了淡蓝色,角落里摆着三只猫的爬架,“误诊”总爱蹲在最高处,看庄浩画画时尾巴一甩一甩的。此刻大橘正趴在苏蝶的样衣上打盹,毛茸茸的爪子压着小熊纽扣。
“先亲一下,”庄浩忽然说,声音被夕阳染得温柔,“就给你做排骨。”
苏蝶的脸颊泛起红晕,嗔怪地推开他:“又来这套……”话没说完,却被他轻轻捧住了脸。他的指尖带着颜料的微凉,却很快被她皮肤的温度焐热。
这个吻和以往无数次都不同。没有海边栈道的惊险,没有灯塔下的决堤,也没有病房里的珍重,只是在寻常的黄昏里,带着颜料和棉布的气息,温柔得像片落叶。苏蝶能闻到他衬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还有画布深处若有若无的松节油味——那是他替她扛过所有黑暗后,身上留下的、属于人间烟火的味道。
“庄浩,”她在他唇间轻声说,“明天复查……”
“嗯,”庄浩松开她,指尖摩挲着她的唇纹,“我陪你。”
误诊真相揭开后的每一次复查,都像在旧伤口上轻轻按一下。苏蝶总说“不疼”,却会在走进医院大门时下意识攥紧他的手。庄浩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她昨晚为了赶童装订单,又画到了凌晨。
“画累了就歇会儿,”他替她摘掉粘在头发上的棉线,“订单可以慢慢接。”
“可是水母墙的玻璃还没攒够钱,”苏蝶嘟着嘴,指了指窗外,“我想在冬天前装好,这样猫们就能趴在旁边晒太阳了。”
庄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院子里的烧烤台旁,果然用粉笔画着水母墙的轮廓,三只猫的爪印踩在粉笔线上。他想起误诊期她在日记里写:“等他好了,要在客厅装一面会发光的墙,这样就算他半夜咳嗽,也能看到路。”
“明天复查完,”庄浩忽然说,“我们去建材市场吧。”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眼里闪着光,“就当是……庆祝我们又活过了一年。”
苏蝶看着他,忽然笑了。“好啊,”她踮起脚尖,在他鼻尖上轻轻吻了一下,“那糖醋排骨要多加两勺糖!”
黄昏的光渐渐沉下去,庄浩打开画室的灯,暖黄色的光晕开,照亮了墙上挂着的《野炊》油画——画里的苏蝶正吹起蒲公英,篝火的火星溅在她发间。苏蝶把样衣挂进衣柜,拿出庄浩的围裙,上面还留着上次烧烤时的孜然印。
“油热了!”厨房里传来庄浩的喊声。
苏蝶跑过去时,他正往锅里倒糖,琥珀色的糖浆在油锅里翻滚。她从背后抱住他,脸贴在他肩胛骨上,能闻到他身上混着油烟和颜料的味道。“庄浩,”她闷闷地说,“你知道我刚才亲你时在想什么吗?”
“想排骨?”
“不是!”苏蝶捶了他一下,“我在想,第一次在灯塔亲你时,我怕你下一秒就会消失。”
庄浩的动作顿了顿,关掉火,转过身抱住她。“不会消失的,”他低头看着她,眼里映着厨房的灯光,“以后每天都让你亲,亲到你烦为止。”
“才不会烦呢!”苏蝶蹭了蹭他的胸口,“要亲一辈子。”
锅里的糖醋排骨发出“咕嘟”声,酸甜的香气弥漫开来。庄浩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确诊那天她在厨房哭红的眼睛,想起化疗期她偷偷藏在他枕头下的巧克力。原来那些被恐惧浸泡的时光,早已在日复一日的亲吻和拥抱里,酿成了比糖醋排骨更甜的味道。
“对了,”苏蝶忽然想起什么,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送你个礼物。”
盒子里是枚银质的画笔吊坠,笔杆上刻着细小的蝴蝶纹路。“上次去银饰店看到的,”她替他挂在项链上,“这样你画画的时候,就像我在旁边看着你。”
庄浩低头看着吊坠,银质的笔杆贴着皮肤,传来微凉的触感。他想起误诊期自己偷偷画的速写本,里面全是她的侧脸,每一页都写着“想活下去”。
“好看吗?”苏蝶仰起脸看他。
“好看,”庄浩笑了笑,低头吻她。这一次,吻里带着糖醋排骨的甜,带着颜料的松节油香,还有晚风里未落的梧桐叶的清冽。苏蝶环住他的脖子,指尖触到他后颈的软发,忽然觉得,所谓的“劫后余生”,从来不是侥幸躲过什么,而是在穿过所有黑暗后,依然能在寻常的黄昏里,吻到爱人唇间的温度。
“排骨要焦了!”苏蝶忽然推开他。
庄浩转身关火,糖醋汁浓稠地裹在排骨上,发出诱人的光泽。他盛起排骨时,苏蝶已经摆好了碗筷,桌上还放着两瓶冰镇酸梅汤,瓶身上凝着水珠。
“明天复查完,”苏蝶递给他筷子,“我们真的去买水母墙的玻璃吗?”
“真的,”庄浩夹起一块排骨喂给她,“还要买最大的那种,让阳光能照透每一只水母。”
窗外的梧桐叶还在落,晚风带着凉意吹进厨房,却吹不散满室的甜香。苏蝶咬着排骨,看着庄浩脖子上的银画笔吊坠,忽然笑了。
“庄浩,”她说,“你知道接吻时为什么要闭眼吗?”
“为什么?”
“因为要把所有的光都留给心里的人啊。”
庄浩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比画室的灯还要亮,比灯塔的光还要暖。他伸手,轻轻擦掉她嘴角的酱汁,忽然觉得,往后余生的每一个黄昏,都该像此刻这样——有糖醋排骨的香,有酸梅汤的甜,有爱人唇间的温度,还有,在晚风里轻轻落下的、属于他们的唇纹。
而那些关于病痛的记忆,早已在无数次这样的亲吻里,化作了唇间的一点甜,永远留在了被爱填满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