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外。
看着浩荡而来的仪仗,就连宫中老人福禄都呆愣了一瞬。
很快,他回过神来,躬着身子,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谦卑恭谨的笑容。
“娘娘,陛下眼下正在处理几件紧急要务,恐......恐不便......”
他的话,没能说完。
贴身伺候的嬷嬷为庄贵妃掀起了轿帏。
庄贵妃的眼神,只是淡淡地从他身上扫了过来。
那眼神里,确实没有丝毫怒火,亦没有半分焦急。
只有一片幽深。
福禄公公只觉一股彻骨的凉气,从脚底板猛地直冲天灵盖。
这位庄贵妃,据说入宫前是镇南王亲自养大的,身上有这样的威势也不算稀奇。
可自从十多年前,她容貌被长公主殿下不小心...
她就极少出长信宫了。
当年也是因为这件事,陛下一直觉得欠了庄贵妃的,对她还有镇南王都多有包容。
甚至因为文皇后久无所出,长公主殿下当年又不争气...
景文帝动过立林天珏为太子的念头。
“无妨,本宫也可以等的。”
就这么一句话,让福禄剩下的话,都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让她进来吧。”
景文帝的声音,隐隐从御书房中传出。
福禄才暗叹了口气,微微侧过身子,让开了一条通往御书房的道路。
饶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的景文帝,见到盛装而来的庄贵妃时,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缩。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神色复杂难辨地看着这个一步步走进来的女人。
从林天珏慈光寺氵?乱和杀人事件,被林青瑶押入诏狱后,景文帝就知道,自己这位深入简出的贵妃,要来找他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看来她也没有表现的那么不在意自己的儿子。
还是说,她更在意的是,那些景文帝悬而未决的决定?
不论是哪一个可能,景文帝比后宫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个女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普通的后宫妇人。
她所代表的,是手握大靖王朝半数精锐兵马的镇南王府。
是大靖最坚固的盾,也是......最危险的一柄利刃。
“臣妾庄氏,参见陛下。”
庄贵妃并未依宫规行跪拜大礼,只是微微躬了躬身,礼数上倒是周全,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疏离。
她开门见山,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陛下,臣妾今日前来,只求见天珏一面。”
景文帝揉了揉眉心,面色微沉,搬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
“林天珏在佛门净地当众行凶,杀害高僧,证据确凿!”
“是朕亲自下令将其押入诏狱,听候三法司会审!”
“瑶儿也只是传话而已。”
“按我大靖国法,在这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于公于私,都不可以与大靖国法作对,连他这个当朝皇帝也不可以。
御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这是一场皇权与顶尖藩王兵权之间,在一间小小的书房内,无声却激烈的对撞。
庄贵妃沉默了片刻。
她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显得格外突兀。
她再次摸上了自己得面具,像是与老友闲话家常一般,语调带着些怀念,开口道。
“陛下,从受伤后,臣妾就没有再见过父亲了。”
“说起来,南疆边境今年似乎也是格外不宁静呢。”
“臣妾那个不怎么争气的弟弟,前几日还曾来信,言及边关将士们浴血奋战,屡挫南蛮。”
“这些年,南边的军衣棉甲,以及粮草的军饷,都是靠南边自己,今年似乎越发紧张了。”
赤裸裸的威胁!!
景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放在自己腿上的那只手,在庄贵妃看不到的地方,紧握陈全。
良久,良久。
景文帝像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几个字来。
“明日,朕可允你在镇抚司官员的监视之下,见他一面。”
“谢陛下恩典。”
庄贵妃的目的达到,再次微微躬了躬身,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好似刚刚威逼当朝陛下的那一幕,从未发生过一般。
待回到长信宫,走下那华丽而冰冷的轿辇,她脸上的神情,才彻底冰冷下来。
她对着身侧侍立的心腹嬷嬷,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下令。
“立刻传信。”
“将林天珏的事情告诉王爷。”
连名带姓,单看神色,并没有什么母子情深。
似乎不合理,但又在情理之中。
她及笄之年,被父王送入宫中,当年她只有一个任务,为陛下生下一个儿子并且活下去。
只需要面上过得去即可,孩子不需要教育的太出色,太出色只会坏了镇南王的大计。
最初的庄贵妃,也曾对景文帝心动,也曾对着襁褓中的林天珏发自内心的疼爱。
可奈何景文帝心中只装得下文皇后,后来她的脸...
从那之后,她的全部使命,就只剩父王的一封封“家书”。
“再告诉父...父王。”
“本宫近日身子不适,甚是想念家人,也想念南疆那几位常年为主战派摇旗呐喊的将军们的家眷。”
“让他务必派得力之人,‘护送’她们即刻启程来上京,入宫陪伴本宫,解解闷儿。”
此令一出,老嬷嬷心头巨震。
这哪里是解闷,分明是要将那些主战派将军的家眷,捏在手中,作为要挟!
消息若是传出,朝野必将再度掀起滔天巨浪。
老嬷嬷不太明白,明明...
贵妃娘娘也不见得有多疼爱三皇子殿下。
可为何要为了救三皇子,不惜让整个镇南王府,与至高无上的皇权,正面碰上?
但她也不敢有任何迟疑,迅速领命,拿着贵妃娘娘的腰牌出了宫。
??..??
庄贵妃走后,御书房内依旧一片死寂。
景文帝看着她袅娜却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眼中翻腾的怒火,最终却渐渐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酷与算计。
他对着角落里侍立的福禄公公,吩咐道。
“传朕旨意给韩之序,让他明日亲自陪庄贵妃去诏狱。”
“务必要万无一失。”
“另外......”
景文帝从高垒着的奏折中,精准抽出一本,而后随手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把这封镇南王前些时日呈上来的,请求增派南疆军饷的折子,即刻发往内阁。”
“让陈阁老,还有诸位辅政大臣,都好生议一议,看看我大靖的国库,还能否支撑得起镇南王的...‘忠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