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丑时过后的某个时刻,一阵阴冷的夜风掠过火堆,将竖爷从浅眠中惊醒。他猛地坐起,右手已本能地探向枕在脑后的包裹,抽出了那柄沉甸甸的铁剑。
摇曳的火光中,四周云杉的投影化作无数巨蟒,在铺满枯叶的地面上扭曲游走。竖爷感到一颗汗珠顺着鼻梁滚落,“啪”地砸在剑刃上。他狠狠抹了把脸,再定睛看时,风已止息,树影重归静止。皎洁的月光如银纱般轻柔地笼罩着林地,唯有远处密不透风的树墙依旧沉浸在混沌的黑暗中。
转头看见本该守夜的三恒竟蜷缩着睡着了,竖爷摇头苦笑,轻轻将薄被盖在他身上。起身活动僵硬的筋骨时,铁剑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东南天际悬着的那弯下弦月提醒他,寅时已至,离破晓不过个把时辰。可这片被月光柔化的森林,反而让他心头愈发不安——那些看不见的阴影里,谁知道蛰伏着怎样的危险?
独对澹月,竖爷的思绪不觉飘向了长安。那轮清冷的月,此刻想必也正照着自家院落吧?再过一月便是中秋,记忆中妻儿围坐院中共同赏月时的欢声笑语犹在耳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长安,与家人团圆?
原想着至多年底便能归家,如今却在这蛮荒之地生死未卜。若到除夕仍无音讯,官府怕是要递失踪文书了。念及妻子接到噩耗时惨白的脸色,孩子们扯着母亲衣袖追问“阿父何时回来”的模样,竖爷喉头一紧,铁铸般的汉子竟觉得眼眶发烫。
夜及深处凝寒露,情到浓时落泪珠。泪水终究像模糊了竖爷的视线,月光下的树影愈发朦胧。就在这恍惚之际,北边的林子传来巨大的“窸窸窣窣”声。竖爷浑身一紧,双手死死握住铁剑,目光紧锁声源处的树丛,同时用脚踢了踢三恒。
“干嘛啊?竖爷。”三恒迷迷糊糊地抱怨道。
“起来!有状况!”竖爷语速比平时快了好几倍。
三恒心头一凛,顿时睡意全消,一个翻身跃起,迅速从包裹中抽出弯刀。就在此时,一条巨蟒从树丛中猛然窜出,还不待两人看清模样,那蛇已张开血盆大口,居高临下地向他们扑咬而来。
“三恒,快跑!”竖爷一个箭步挡在三恒身前,同时举起铁剑直刺巨蟒张开的咽喉。
巨蟒见剑光袭来,竟灵活地偏头避让,粗壮的身躯如闪电般缠绕上竖爷的腰腹。那布满倒刺的鳞片深深扎入皮肉,仿佛千万根荆棘同时刺入体内。竖爷强忍剧痛,双手握剑狠狠刺向蛇身,却如同刺在浸油的牛皮上,剑刃滑不着力。
巨蟒对攻击毫不在意,缠绕的力道越来越紧。竖爷呼吸困难,全身动弹不得,尖刺入肉的疼痛伴随着骨骼断裂的脆响,让他痛不欲生。铁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只能用手指徒劳地撕扯蛇身。恍惚间,妻子温柔的笑靥、孩子们天真的面容、三恒惊恐的表情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随后,黑暗吞噬了所有意识。
竖爷醒来时,金色的阳光已铺满大地。他发现自己倚靠在一棵巨大的云杉树干上,刚想撑起身子,一阵剧痛便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竖爷!您可算醒了!”三恒惊喜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竖爷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三恒正守在自己身边。“我…还活着?”他嘶哑地问道,“这是哪儿?那条巨蛇呢?” 三恒指向右前方:“在那儿呢,已经死了。” 顺着三恒手指的方向,竖爷看到一条通体雪白的巨蛇僵卧在地。蛇身上布满银针般的尖刺,身下积着一大滩暗红的血,染红了周围的土地。 “这…到底怎么回事?”竖爷虚弱地问。 三恒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昨夜的惊魂时刻:
“昨天夜里,我见那怪物缠住你的时候,一时愣住,不知所措。等到我反应过来,提着刀冲上去死命砍那怪物,却发现它的身体像凝固的松脂一样——刀砍上去软软的,却连个痕迹都留不下来。那怪物身上的鬃毛也像钢针一样坚硬,刀口都砍豁了,也伤不了一根鬃毛。我看着那怪物缠得你越来越紧,心想这下完了,我们俩的小命都要丢在这儿了。 突然,那怪物大声吼叫起来,那吼声‘咚咚咚’,就像擂鼓一样。随着怪物发出阵阵吼声,我发现我的弯刀竟能砍破它的身体了!于是我更加拼命地用刀砍刺,怪物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很快,它的身体瘫软下来,慢慢倒了下去,紧裹着你的蛇身也松开了。我赶紧将你从它蜷曲的身体里拖出来,接着又朝它的腹部和头部连刺数刀,确保那东西死透了,才回来查看你的情况。 那时,你的嘴巴、鼻子、耳朵,还有全身都在流血,我检查伤势时发现肋骨也断了好几根。我以为你死了,一时间悲从中来,心如刀绞,忍不住放声大哭。哭了一会儿,我想不能让你曝尸荒野,就准备把你拖到林子里找个地方埋了。可当我正要扛起你的时候,你鼻子里微弱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我突然想起谷中隐士给的丹药!那隐士说过,只要不是致命伤,及时服下一粒,身上的创伤就能快速痊愈。我想不管真假,都得试试,赶紧从包里翻出装丹药的木盒,取出一粒塞进你嘴里。 那药果然神奇,没过多久,你的口鼻、耳朵和身上的血就止住了。我心想你肯定死不了了,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从服药到现在,应该有三个多时辰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竖爷,现在感觉怎么样?”
竖爷听了三恒的话,长吁一口气,心中庆幸不已,真是从鬼门关口走了一遭!他又尝试动了下身体,除了上半身一动就痛,其他部位似乎问题不大。他用胳膊撑地想要坐起来,忍着疼痛的样子让三恒赶紧弯身扶住:“竖爷,你的肋骨都断了,还是躺着别动吧。你想要做什么,跟我说。”
竖爷轻轻扭动身体,龇着牙说道:“我当时感觉全身骨架都断了,现在只是觉得痛,但骨头似乎又都接上了,那药确实神奇。三恒,你扶我坐起来吧,我觉得没什么大碍了。”三恒见竖爷执意要起身,便扶他靠着树干坐好,又拿来干粮和水递给他。
竖爷边吃喝边盯着巨蛇的尸体,不解道:“那么凶猛的怪物怎么突然就被你砍死了?真是奇怪。”
“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三恒困惑地回道,“那怪物不知出了什么状况,突然间丧失了力量,竟毫不反抗地任人宰割。”